曲凝兮得知裴應霄身上不適, 片刻都不敢多待,隻想從他腿上滾下來。
但是他的大掌, 仿佛長在她腰側了,不肯挪動絲毫。
她剛動了動,那力道就加重了一分。
曲凝兮如坐針氈,這裡真不是她該待的地兒。
而且……總感覺圓臀下方硌得慌?
她算是深嘗到了‘騎虎難下’的滋味,是自己口口聲聲說愛慕他的……
“殿下,”曲凝兮揪著細眉,好言相勸:“讓我下來吧, 衣裳弄皺了,容易被看出端倪。”
到時豈不露餡了。
“不哭了麼?”裴應霄揚起眉尾。
她微鼓著軟乎臉頰, 帶著丁點倔強, 一搖頭。
總在他麵前哭哭啼啼的,臉麵都丟儘了。
裴應霄用食指勾住她腰上的碧綠絲絡, 道:“本就要換了它,你染上這屋裡的熏香, 出去後被人察覺,如何解釋?”
氣味?
曲凝兮心下一凜,抬起衣袖湊近鼻息,百密一疏, 差點就忽略了這點細節。
她的小手抓住了衣襟,悶聲悶氣道:“又要換衣裳了……”
自從跟他有交集以來,她的更衣需求直線上升, 都已經和融月嫻青混臉熟了。
她瞥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腰帶從這人手中解救出來。
“殿下,我們離開太久了是否不太妥當?”
曲凝兮坐立不安, 何曾做過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
而且還是走暗道,皇宮裡的鶴壁塔內藏乾坤,這種事情是尋常人可知的麼?
接觸的秘密太多了,簡直像是層層枷鎖,壓在她的小腦袋上。
脖子都直不起來了。
“無妨,有人頂替我們在位置上,不會被察覺。”
裴應霄語氣淡然,仿佛命人偽裝容貌偷梁換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曲凝兮暗自心驚,東宮能人輩出,堪稱手眼通天。
皇後如何跟他鬥?還敢給人下藥……
……他這會兒應該已經沒事了吧?
曲凝兮還坐在裴應霄腿上呢,如此近距離相對而視,細致的變化都能看在眼裡。
方才他脖子泛紅憋著熱意,現在似乎消退了些。
正這麼想著,廂房外傳來一道很輕的敲門聲。莫約是一種提醒。
曲凝兮恍若驚弓之鳥,丁點聲響就能把她嚇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
裴應霄兩手掐著她的腰,站起身來,就著鉗住她的動作把人往旁邊一放。
輕拂衣擺,衝門口道:“進來。”
曲凝兮一愣,她從未有過這麼‘身輕如燕’的感覺。
她剛才像是裴應霄身上一個掛件,他站起來,兩手‘拿著’她給放到一邊。
若非太子天生神力,那必然是武林高手,渾身硬邦邦的。
曲凝兮心裡暗自猜測,同時後撤了一步,掩人耳目般的拉開身位。
進來的是融月和嫻青,各自捧著一套衣服,給他們更換。
畢竟還在抄寫經文之際,不宜過多耽擱,以免節外生枝。
裴應霄確實沒事了,早在發現端倪時,就及時服下解藥。
今日在這鶴壁塔,什麼都不會發生,萬神節,一切如舊。
曲皇後的算盤徹底落了空。
兩人隻更換外袍,倒不怎麼需要避嫌,反正都已經牽扯這麼多了,刻意避開顯得多此一舉。
嫻青手腳麻利,替曲凝兮整理好衣著,帶著她回到暗道裡,映楚正等在那兒,會把她送回原位。
曲凝兮不敢回頭看裴應霄,悶頭就往裡走。
密道裡不宜交談,恐一牆之隔被外頭察覺有異。
跟在映楚身後,彎來繞去,終於回到來時的入口。
兩人無聲地回到靜室裡,從那副掛畫後麵鑽出來。
門口暫時未閉合,因為替換那人還沒回去,放下畫卷就給擋住了。
曲凝兮生怕被人瞧見,貓著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幸而她在最後一排,這才方便行事。
座位前的隔斷屏乃是絹紗刺繡,紗影層層疊疊,若有人回頭,能看到身形,卻瞧不清麵孔。
在這麼多人的室內開溜,再返回原處,著實驚險。
虧得這個靜室寬敞,考慮到夏日炎熱,又不能放置冰盆,座位間隔很寬,生怕委屈到這群嬌生慣養的主子們。
曲凝兮安穩坐下,低頭一看她的經文卷軸,還是空白的。
易容便罷了,模仿筆跡就太難為人了。
方才那人假裝書寫,離開時把她那頁帶走了,不留半點痕跡。
而真正的經文,需要曲凝兮自己動手。
這會兒時間已經溜走了不少,她必須專注於紙麵,不可出錯,交卷的時候才不至於被認為偷懶劃水。
曲凝兮忙著趕工,實在顧不上皇後吩咐她的事情。
她已經徹底倒戈東宮,不要以卵擊石。
中途天慶帝過來了一趟,背著手在外間瞅著,沒有入內打擾。
抄經文實在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哪怕它被賦予神聖的意義。
除去王錦意這個讀書人,日寫□□篇不是問題,剩下就陸焰花的性子沉穩些。
那二皇子和雅平郡主,在位置上小動作頗多,點點這裡碰碰那裡。
若不是非寫不可,估計兩人早坐不住了。
哦,還有一個人非常認真,正在奮筆直書。
盛德公公看一眼曲凝兮,都知道這是曲皇後有心操作,才把她塞進來的。
沒想到這般誠心,倒是不錯。
就連天慶帝都看見了,曲家丫頭的用功專注。
及至酉時鐘響,抄寫的經文被儘數繳納上去,仔細收好,以待明日使用。
明天他們還得聚集在鶴壁塔,不過沒什麼事了,剩下的都是陛下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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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塔裡出來,曲凝兮還不能回府,得去一趟苻丹宮。
曲皇後那邊早早派人盯著鶴壁塔的動靜,然而一整日過去,無事發生。
甚至陛下在午後時分擺駕過去一趟,一切進行順利。
曲凝兮到時,皇後寢殿外站著繡湘,是專門在等她的。
“繡湘姑姑。”曲凝兮朝她一點頭。
繡湘避開了,推開高長的折扇門,道:“小姐進來吧。”
曲皇後遣散了閒雜人等,這會兒沉著臉坐在主位上。
為了今日這一出,她做了多手準備,不隻是安排曲凝兮去給太子添墨,還收買了添茶水的侍者。
若侍者沒能成功進去那道門就罷了,但是他進去了。
太子允許他入內添茶水,全程頭也不抬,伏案書寫,沒有任何異狀。
侍者不敢久留,磨蹭著退出來,立即向苻丹宮報信。
曲皇後非常不甘心,她確信自己得手了,為何太子看上去安然無恙?
而且,曲凝兮也沒有照她吩咐的做。
她擔心拿不準時機,特意多安排一個人,兩次打開太子那道門,確保萬無一失。
勢必要讓他的醜態暴露在眾人麵前。
皇後銳利的視線望了過來,曲凝兮低頭解釋:“是晚瑜無用,第一張經文抄寫一半弄臟了,急急忙忙重新開始怕趕不及,所以錯過了時間……”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曲皇後頗有幾分沒好氣。
曲凝兮不吭聲,任由她嗬斥幾句。
一旁的繡湘擰起眉頭,“娘娘,太子當真忍耐力驚人麼?”
那藥是她尋來的,保管死豬都能蹦起來,否則哪敢往前送。
“你說他沒中招?”曲皇後一挑眉,篤定道:“不可能。”
她蓄謀已久,既然出手,當然要一擊即中。
曲凝兮抿著嘴角,他中招了,不過他那屋裡肯定也有密道入口。
繡湘卻另有猜測,‘呀’了一聲:“莫不是……莫不是太子身懷隱疾?”
“什麼?”便是皇後,也從沒往這方向想過。
繡湘的臉色凝重起來:“娘娘,陛下遲遲不定下太子妃,本就有些奇怪,總不能他跟我們一樣盼著東宮絕後吧?”
“再說,太子殿下活得跟神仙一樣,身邊也忒乾淨了!”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有不愛美人不闖禍的呢?
不說遠的,就她們這二皇子,暗地裡收拾過多少次爛攤子?
就東宮跟個和尚廟一樣!
皇後被這麼一提醒,往深了想,竟越想越有幾分道理。
她一拍桌麵:“好哇!藥不管用,他指不定都沒發現自己中招了!”
曲凝兮在一旁,一臉懵然的抬頭,裴應霄有隱疾麼?
她近距離接觸過他,卻也沒瞧出什麼,又沒寫在臉上。
對於她們說的每一句,她大部分聽懂了,可關鍵處又好似雲裡霧裡。
沒有落到實處,是她所不曾接觸過的領域。
隱疾……是什麼病?
曲皇後掩唇一笑,帶著看好戲的得意:“果真如此,他的太子之位就到頭了!”
“陸瓊蘊的兒子,竟然不能人道,她可曾想過有這一天?怕不是要從棺材裡爬出來吧?”
皇後不無痛快,提到的那個名字……曲凝兮皺眉,是元後的名諱?
她們當年果真鬥到那般深仇大恨麼?
伴隨姑母身邊這麼些年,倒是不常聽見提起先皇後。
今日聽來,似乎積怨不淺……
陸家沒人了,論起來,太子同樣沒有母族的扶持,而曲家再怎麼不成氣候,算人頭也勝過許多。
曲家三個子女,可以拉攏三家姻親,二皇子還有個親妹妹明嫿,再算上曲皇後她自己——
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野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曲凝兮不知道姑母除了野心,是否還存在舊日仇恨。
萬一真的跟元後之死有關,那麼,他們的下場會是怎麼樣呢?
等裴應霄登基清算,曲家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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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天子主祭一切順利,萬神節圓滿落幕,太子殿下頭回經手此事,周到得宜,百官欣慰。
他們都覺得,陛下可以適當放些事情下去,不過這些話輕易不能提,怕引起上位者的忌諱。
若是之前,曲皇後看太子被多方誇讚,指不定怎麼酸溜溜的。
這次卻是沒有,那天繡湘點醒了她,她立即派出人手,針對性地暗中調查此事。
要是真的身懷隱疾,必定藏得十分隱秘,想探知一二,不可冒進,不妨徐徐圖之。
曲皇後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一時間都沒顧上給太子潑涼水。
不過,對曲凝兮的親事,她依舊上心。
之前說要安排曲凝兮跟蒙世子相看,被推諉了兩回,這次直接透露出賜婚的口風。
竟是已經跟蒙家提起過了。
對方知道曲凝兮,對她頗有好感,更彆說蒙弈淮本人不反對。
曲皇後透露此事,有趁熱打鐵的意思,萬神節剛過去,也不知道蒙家會在尚京逗留多久。
籌備婚事非同小可,前前後後得忙活不久呢。
兩家一旦定下來,一切流程都會加快。
這個消息砸得曲凝兮眼前一黑,下意識抱住自己的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