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信鴻自己收拾好了書本,等到王進把章文成的東西也收拾好了,就拉著章文成的手。
章信鴻大章文成大半歲,原本兩人看著差不多大,自從章平去世之後,章信鴻迅速穩重了起來,章文成還是一派天真,看上去就大了不少了。
王進把章文成的書給背上,三人出了私塾,就看到了在外麵候著的方建。
方建等到和童秀秀生了齟齬之後,他也不管家裡的那堆糧食了,挖出了他積累下的一串子銅錢,用布巾裹好,不讓銅板發出碰撞的聲音,直接給綁在了腰間內衣處,除非把他給扒了衣服,不然抓不走這些銅板。
章信鴻以前愛偷跑,皮膚有些黑,現在經常坐著,也就早晚的時候,娘親會讓他練一段八段錦,身子精壯抽條了不少,因為習武,脊背挺得直,看上去精氣十足。
方建在三人同行的時候,隻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根本沒想到那個帶著淺笑,看上去克製有禮的那個是他想要找的人。
“信鴻哥哥,我覺得劉夫子講課沒有三嬸嬸教得好。”
方建冷不丁聽到了這句話,脖頸往這邊一轉,死死盯著那個領頭的。
他的腰間有一塊兒成色不大好的玉佩,眉眼長開了些,皮膚白了些,確實是那個曾經因為下雨滯留在他家屋簷下的章信鴻。
章信鴻的聲音和平緩,帶著過去所沒有的篤定:“劉夫子講得,不光是有書本的內容,還有他應試的辦法。”
章文成:“哎,劉夫子就是沒有三嬸講的有趣,也就哥哥你聽得進去,小考還考得那麼好。”
方建忍不住瞧瞧跟上,心中有些羨慕章信鴻,這就是讀書和不讀書的差彆嗎?氣質成了這般?
王進注意到了跟在後麵不遠的方建,輕聲和章信鴻說道:“兩位少爺等我一等。”
轉過身,王進嗬斥道,“你這人鬼鬼祟祟跟著我們想做什麼?”
方建正好也認識王進,微微一怔,忽然發現這個是母親生了病,聽說自己把自己給賣了的。
因為王進被賣了,童秀秀還說過這件事,方建想著,他肯定是不能賣掉自己的,死契就等於把命還有命運全給了彆人。
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在這裡看到了王進,王進的模樣,應當是做了兩人的伴讀。
“我……”方建看著章信鴻,對方的目光帶著點朗潤,好像是穿越了時間,想到了半年前見到的章信鴻。
那時候章信鴻的目光清澈而又明亮,帶著點稚氣的天真,一看就是那種不諳世事的天真,現在的目光依然明亮清澈,卻多了一種像是看多了書的透徹,不再像是溫室裡的花朵,而且王進叫破他的行蹤,章信鴻拉住了章文成的手,呈現保護的姿態,所有的表情和動作都寫了防備兩字。
他……沒那麼好忽悠了,尤其是看到了王進,方建忽然明白了,這位隻怕也是那個鄔盼巧的安排,就是為了防著他。
“沒什麼,正好順路。”方建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守著這裡也沒什麼意義,隻要王進在,他就沒辦法做什麼。
等到人走遠了,章文成拉著哥哥的手,“那個人好奇怪啊。”
方建等到人走了之後,覺得那個人有些眼熟,隻是不知道在哪裡見過。
等到晚上洗漱完畢之後,忽然想到了那一場大雨時候曾被童秀秀收留,然後那時候還很期待和方建之後的交往。
方建告訴他,能有辦法讓他記住書本的那些內容。
父親亡故的衝擊讓高燒斷斷續續,他也幾乎忘了那個約定,隻是今天冷不丁響起。
娘親好像提過已經給人送了東西。
他現在也不需要方建的那些法子了,娘親教給他的那些已經足夠用了。
***
三年的時間,章信鴻都是班上的頭名,在出孝的時候,參加了縣試。
給章信鴻作保的是劉夫子介紹的一位廩生,劉夫子更是給縣官寫了一封舉薦信,對章信鴻此人學問是讚不絕口,特地提到了他的孝順。
縣試的頭名是被稱呼為案首,頭名是由縣官點的,九歲童子便知孝,可見其心思純正,在考試前,就對章信鴻留了一個淺淺的印象。
因為要請廩生做保,要繳納銀子,除了家境好的,絕大部分是等著有把握了才會下場。
所以參加這考試,年幼之人寥寥無幾,九歲的章信鴻便十分顯眼了。
因為早晨會打一套長拳,他的個頭在同齡人裡顯得欣長,得了章平和鄔盼巧的好顏色,讓人見著便眼前一亮。
作為考官,在經過章信鴻這裡的時候,下意識地放下腳步。
他答卷很有規律,審題之後,會先在宣紙上理順了思路,寫好了文章,有條不紊謄抄在答卷上。
用的也是縣試裡不常見的館閣體,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好像練了有段時間了。
這館閣體自然是蘇玲瓏教的,練了兩年的時間,章信鴻的字說不上多好,少了自有的韻道,蘇玲瓏就自己用了館閣體給他寫了帖子,當做是偶然從市麵上買到的。
簡單看過了章信鴻的答卷,縣官覺得他這一次的童生就算是穩了。
誰知道,在評定試卷的時候,其他幾位篩出來的頭三名,其中一個就是那個九歲童子。
縣令想到了那封舉薦信,加上在考場上這孩子的表現也不錯,笑道:“以我所見,這份為頭名罷,說起來,私塾裡的那位劉夫子,對這位是褒獎不斷。此子頗為純孝,六歲稚齡便知孝悌,父親亡故,守孝三年在書院裡不曾嬉戲。”
在私塾裡都是同齡孩子,除非實在是性情太過於孤僻,一般孩子都無法三年不嬉戲,現在縣令特地點了這份,諸位便再看一遍答卷。
畢竟是九歲的孩童答卷,文章的見識是有過自己的思考,不過仍然有一定的局限性,要是參加府試恐怕就難以擢為前列,不過在縣試裡確實也算是上優了,尤其是一手難見到的館閣體,諸位都心知肚明,這位是衝著繼續往外走的。
“王大人說得對,此子堪為縣試頭名。”
“是了,文章讓人見之忘俗,神采飛揚。”
“王大人好眼光。”
在眾人的恭維聲裡,就定下了章信鴻為頭名。
***
等到放了榜,這章家三房的章信鴻赫然成了榜首,就成了鎮上最熱鬨的話題。
要知道,這縣試之後,按道理是還要經過府試和院試的,但是若是縣試的榜首不一樣,可以直接就是秀才了,若是想要做廩生,還須得參加後麵兩試,若是不要這廩生資格,便可以安心準備秋闈。
等三年一次的秋闈,若是過了,那就是吃皇糧的舉人老爺。
章家不缺錢,已經是縣試的第一,還不如直接先試試看鄉試,若是考不上了,再回頭考廩生也不急。
“章家的二爺是秀才,指不定在家裡頭就給孩子多補課,之前二房的那個不是還去了飛鹿書院嗎?現在就是輪著了章家三房的了。”
“二房的那個是章二爺的親兒子,當時可都沒考上案首,是中規中矩,先縣試再府試,兩考之後才是秀才的,後來去了書院裡,這章信鴻可不一樣。”
“要是章三爺泉下有知,也當欣慰了。這孩子原本還挺調皮吧,沒想到現在這麼出息。”
“說起來,還是章家的家風正,所以才能這樣,連上三房這個,算是章家第三個秀才,可真出息了,這麼多秀才,指不定將來就能出個舉人老爺。”
“你以為舉人老爺有那麼容易啊?”
“舉人老爺我知道是不容易的,不過三房這個說不定還當真是有戲,他年歲小啊,現在就考上了案首,等到晚點的考試,就是舉人了。”
方建拿著繡線等物經過的時候,正好聽到了彆人在議論章信鴻,他本來站在拐角處,聽到了這些話,立即就站住了。
他知道,要是再往那邊經過,等會這群人就不會議論章信鴻,而是議論他了。
他站在牆邊聽了一小陣,有時候有些羨慕章信鴻,有一個好家境,能夠讀書,他低頭看看自己拿著的繡線,是不大可能了。
方建兩年多前從私塾回來了之後,在童秀秀期期艾艾的目光裡,繼續撿起來刺繡。
這讓童秀秀鬆了一口氣,方建的天賦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孩子的眼睛好,在花樣和配色上,方建的比她好,而且價格也比她的高。雖然還有章家給送來的糧食,等到吃完了之後,兩人做刺繡,應當也算是不錯的營生。
反正關著門,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繡花。至於說外麵那些陰陽怪氣諷刺的話,童秀秀就完全當做聽不到了。
她的兒子好端端著呢,憑什麼要唉聲歎氣,好像是她害了方秀才的兒子一樣,方建也是她的兒子,難道她不心疼?這是為了今後買書做出的必要犧牲,等到兒子認字了,考了秀才,就算沒法做什麼廩生,去私塾裡做個夫子也是好的。
方建打定了主意靠著刺繡自己賺錢,等到攢到了購買千字文的書,他在懷裡揣著銀子,想要買的一瞬間就不停地反問自己,值得嗎?
他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攢了銀子,隻能夠買一本書,沒有人指點,可能那些字他都不會讀,也沒人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