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本裡全部是一個人的背影。
那個背影她曾經看了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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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沈肆月收拾東西,準備返校複讀。
關電腦的前一刻,班級群冒出楚航的消息:【我在貼吧裡把高中三年的書賣給準高一的了!比賣廢紙賺得多!你們如果想賣書可以在我的帖子裡留言啊!】
楚航考了本省警校,和顧楨一樣,同在提前批,因為他是顧楨發小,所以沈肆月點進他發的鏈接。
頁麵跳轉,正是他在學校貼吧發的帖子,標題很是吸引人:【二手書!學霸筆記!大甩賣了嗷!】
那一年智能手機尚未普及,帖子裡的照片像素不高,沈肆月手裡的鼠標漫無目的地下滑,猜測楚航這一堆舊書裡,會不會有顧楨給他講題的痕跡。
看到什麼,她的視線猛地頓住再也無法移開,心臟緊縮,跳動劇烈,胸腔隱隱作痛。
其中有一摞書是顧楨的,封麵上有一個小小的路飛貼紙,那是他妹妹給他貼上去的。
沈肆月登錄已經退出的企鵝賬號,剛要添加楚航好友,再次退出,登錄小號,鼻尖和掌心都沁出細細密密的汗。
等待楚航通過好友的那幾分鐘,心臟如同被架在碳火上考,裡裡外外一片焦灼。她生怕自己慢半分鐘,顧楨的那一摞書就要被彆人買去。
消息通過的第一瞬間,她飛快發了一行消息過去,因為生病造成的頭暈惡心行動遲緩在這一刻通通消失:【你好,請問書還在嗎?】
她截圖顧楨的那一摞書點擊發送,胸口屏著氣,快要撐破胸腔,聊天框裡沒有回音,她緊張到不敢呼吸。
她怕高中開學前逛貼吧的學弟學妹太多,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也怕有人跟自己一樣熟悉他的所有習慣、一眼就看出那摞書的主人;還怕他學霸光環太盛,全市前三的名號太響,他的筆記早就有主……
對麵的楚航不知道是她,依然是大大咧咧的欠揍語氣:【好眼力,那一堆是學霸開過光的,比彆的都貴,就看你的誠意了。】
沈肆月鬆了口氣,沒有賣掉就好:【多少錢?】
她翻出自己攢下的所有零花錢,願意為此傾家蕩產。
對麵好久沒有回複。
其實時間隻過去兩分鐘而已。
是現在有人出價更高更明確嗎?
沈肆月握著鼠標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泛白,恨不能現在就拿著所有錢跑去楚航麵前,隔著屏幕,她的著急顯得如此無力。
她隻能在對話框打字:【多少錢都可以,我願意現在付。】
與此同時,對麵的消息發過來:【剛才是我同學開玩笑。】
她一下就怔在那裡。
這個語氣……是他嗎?
心跳突然瘋狂到慌亂,像在走廊與他擦肩而過的那幾秒,她以為畢業典禮結束以後他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交集。
她不敢置信,再次確認:【你是?】
對麵回:【書的主人。】
隔著屏幕,她能想象他淡淡的、鬆散的語氣。
沈肆月鼻子驀地一酸,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交集的人,現在竟然隔著屏幕在跟她說話,她偷偷看了那麼多次他的名片,甚至申請小號嘗試加他好友……
現在,他就在她對麵。
委屈、難過、不舍堵在心口,情緒濃烈直白,在不見天日的三年裡釀成烈酒,嗆得她眼睛通紅。
她問:【多少錢?】
他回:【不用,送你。】
又說:【看你頭像是艾斯的份兒上。】
沈肆月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自己來拿還是郵寄給你?】
自己去拿,是不是還可以再見他一麵。
那個瞬間,喜歡終於壓倒怯懦,她回:【我去拿。】
沈肆月敲擊回車,用儘所有勇氣。
對麵發來一個地址,是學校門口的那家打印店。
他說:【就明天吧。】
沈肆月回了個【好】,指尖顫抖,兵荒馬亂。
他不知道對麵是她,不知道她看《海賊王》是因為他,不知道她喜歡艾斯是愛屋及烏,不知道她曾經用賣筆記的錢買了整套漫畫想要送給他、卻連同信件一起變成碎片。
於他而言,對麵隻是一個買他書的陌生人,是高一學弟學妹又或者複讀生,剛好跟他一樣喜歡《海賊王》一樣喜歡艾斯,但他無心了解,也沒有必要了解。
想起什麼,沈肆月飛快打字:【以後有不會的題我可以問你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加你的q.q嗎?
隻可惜還是晚了。
楚航的頭像變成灰色,說明人已經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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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入秋,依舊多雨。
那天晚上,沈肆月聽了整晚雨聲。
高中的片段在腦海回放。
明明沒有什麼交集,卻好像每一幀都有他。
也許是五點,也許是第四點,她沒有看時間,已經起床洗澡、洗頭發,而後坐在窗邊等天亮。
那種心情,像是要奔赴一場死而無憾的約會。
高中三年,她規規矩矩穿了三年校服,就算不用穿校服的周末自習,穿的也是媽媽買給她的寬鬆運動裝。
其實在高二暑假和甄心逛街的時候,她偷偷買過一條純棉布長裙,寬鬆、不收腰、有點娃娃裙的款式,本來不想買的。
當時是甄心嬉皮笑臉:“小四月,你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呀?到時候穿這條裙子跟他表白,成功率百分之百!”
隱秘而不為人知的少女心事被戳中,於是就為了那句“百分之百”,她買了一條從沒穿過的裙子。
她換好衣服,出門太急,坐上出租車才想起天氣預報上說今天有雨。半路上雨滴劈劈啪啪拍在車窗,落進她的心裡。
她的世界一直在下雨。
十分鐘後,沈肆月來到那家約好的打印店,她站在屋簷下,看著那麼多的車,那麼多的人,想著也許他會在下個瞬間出現。
他總是乾乾淨淨的,個子高高的、瘦瘦的,肩膀又很寬,高一軍訓教官開玩笑讓他去儀仗隊,他穿製服一定很好看。
“小姑娘,你是來拿書的嗎?”
沈肆月轉身,看到推門出來的陌生麵孔,有些懵。
男人指了指旁邊那個密封的、規整的紙箱:“剛才有個男生放在這兒的。”
瞳孔驟然緊縮,沈肆月聲線不穩:“他人呢?”
“走了啊,我說讓他等一會兒,起碼把東西交出去,”老板看著陰沉沉的天,隨口補充了句,“說是今天大學開學,趕飛機。”
沈肆月站在那裡,突然想哭。
老板是個話多的,陰雨天沒有什麼生意,皺著眉問她:“你知道那個‘提分神器’是什麼嗎?”
沈肆月低著頭,眼睛很紅,鼻音很重:“什麼?”
“就剛才那個男生,走出去以後又回來問我,知不知道年初那會賣的‘提分神器’是從哪裡來的,我剛接手這店沒多久,我哪兒知道啊。”
我知道的。
那是一個女孩為了她暗戀的男孩子,不眠不休整理了一個月的高中筆記。
它根本不是什麼提分神器,那是她沒來得及送出去的一顆真心。
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雨,沈肆月回家的時候衣服全部濕透,隻有她護在懷裡的書,沒有濕掉半個角。
她把紙箱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換掉濕衣服、擦乾臉和手才敢打開。
裡麵有他高中的課本、做過的習題、再也用不到的筆記……這些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嗎?
這些對他來說,或許是很痛苦的回憶。
以後的學弟學妹提起顧楨,隻會知道他畢業時全省前五十,天之驕子風光無兩,卻不會知道他曾有一段打碎牙齒和血吞的過往。
想起什麼,沈肆月把所有的書拿出來,擺在地板上。
從高一到高三的所有課本教輔好像都在這裡了,唯獨沒有她在他生日時、偷偷放到他桌子上的六科筆記。
所以高中三年,值得留下的,隻有那摞筆記嗎?
她心裡的那場雨,從畢業那天就開始下的那場雨,好像在這個瞬間停了。
那天晚上,她登錄小號,看到兩條未讀消息。發送時間正是今天早上她出門時。
一條來自楚航的號:【行,但我不一定能及時回。】
昨天買書的時候,她問他:以後有不會的題我可以問你嗎?隻是沒來得及等到回音,他已經下線。
所以,這句話是他用楚航的號回的,對嗎?
跳到嗓子眼兒的心臟尚未回落,緊接著,她就看到下一條未讀消息。
先映入眼簾的,是他和她一樣的艾斯頭像。
而後,她看到旁邊一行小字:
【GZ請求添加你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