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悲傷逝·其壹 最後決定先揍江暮漓……(1 / 2)

大概以為客人覺得自己晦氣, 那女孩在帶兩人去客房的路上,始終低著頭,都不敢多看他們一眼。

溫衍心裡有些不舒服。

這女孩看上去很小, 可能年紀都沒他大。本該是享受校園生活、好好讀書的時候, 卻大著肚子在這裡打工,被黑心老板呼來喝去。

“就是這裡,如果有什麼需要, 可以打房間裡的電話隨時叫我。”

她很輕地說完,剛要走的時候,溫衍叫住了她。

“我們明天想在鎮上逛逛, 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可以推薦給我們嗎?”

女孩愣了一下, 從圍裙兜裡摸出筆和便簽本, 神情認真地寫了起來,然後撕下來遞給溫衍。

隻見紙上的字跡工整又清晰,還貼心地畫了簡易地圖。

現在是全民打字的時代,能寫一筆好字的人越來越少。溫衍不由讚歎道:“謝謝,你字寫得真好看。”

女孩掠了掠耳邊的亂發, 不好意思地說:“我上到中學家裡就不讓繼續念書了,寫字還是偷偷買了練字本自己練的。”

溫衍頓時說不出話了。

雖然他之前就知道, 痋南地區某些地方, 落後的封建觀念很重, 但沒想到會重到這種地步。

這個女孩連九年製義務教育都沒能完整接受。

“徐小雨,你怎麼又在偷懶!”

尖銳的叱罵聲傳來, 一個滿頭卷發、打扮花哨的中年女人氣勢洶洶地朝他們這邊逼近。

那是文叔的老婆,民宿的老板娘孫鳳嬌。

溫衍看見,那女孩的握著圍裙的手開始發抖,本就血色不好的臉龐, 更是蒼白了幾分。

“讓你好好招呼客人,該端茶端茶,該倒水倒水。你倒好,躲在這裡跟客人東拉西扯,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懶骨頭又犯了!”

徐小雨哆嗦著嘴唇,“我沒有……”

孫鳳嬌橫眉怒目,“沒有個魂!你個小娘皮又撒謊!”

“她確實沒有。”溫衍擋在徐小雨身前,“我們還要謝謝她,她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麵對客人,孫鳳嬌也不好怎麼樣,恨恨地剜了徐小雨一眼,“不就大個肚子,哪那麼金貴了,還真把自己當塊肉了。”

一提到孩子,徐小雨憋在眼眶裡的淚終於落下。

可孫鳳嬌還在喋喋不休,就算混雜著聽不懂的當地方言,溫衍也知道那是極其惡毒又難聽的話。

這時,始終對這場紛爭默然旁觀的江暮漓,淡淡開了口:

“真是一點都沒變啊,你們人類自誕生那天起,就在打死同類,吃掉同類,侮辱同類。”

“大概像你這樣的人類,和動物的根本區彆,隻在於你可以對同類施以酷刑。”

溫衍嚇得一猛子就把他薅開了。

萬幸,江暮漓說的話也不是誰都能聽懂的,要不然孫鳳嬌非得把他倆趕出去不可。

為了平息事端,溫衍隻能再次使出鈔能力,打了五百塊給民宿賬戶,說這是給徐小雨的小費。

他擔心孫鳳嬌會繼續找徐小雨的茬,多給點錢,讓她心情好起來,看在小費的麵子上,應該不會再為難她了吧?

果然,孫鳳嬌臉色一下子就好看了不少。

溫衍鬆了口氣,趁機委婉道:

“你們是老板,徐小雨是服務員。雖然她是在給你們打工,但大家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你說是吧?”

“嗨呀,什麼尊重不尊重的。”孫鳳嬌手一揮,邊收錢邊道,“我們是一家人。”

溫衍怔住,“什麼?”

“她是我兒媳。”孫鳳嬌做出個惋惜表情,“嘖嘖,我兒子命苦啊,娶了這麼個派不上用場的懶貨。”

溫衍緩緩扶住了牆。

這一刻,他的母語是無語。

***

多虧了徐小雨給他們寫的遊玩推薦,他們逛的每個景點都值得一玩。

上百年的騎樓與古厝,湛藍寬闊的大海,還有沙茶麵、花生湯、甜粿等美味,都令溫衍非常開心,忘記了昨晚不愉快的經曆。

隻是,在遊玩過程中,溫衍發現這裡的寺廟特彆多,多到密恐都要犯了。

無怪某位理學大家有詩誇讚:“此地古稱佛國,滿地都是聖人。”

自古以來,痋南地區山多地少,人們被迫向海求生,在邊緣遊離中形成自己獨特的地方文化特質。福臨鎮也是如此,信命運、濫祭拜。

兩人手牽手逛著街,往往街道一側是商品琳琅滿目的商鋪,另一側則是香火旺盛的寺廟。

天色漸晚,夜色中的寺廟愈發金碧輝煌。

江暮漓注意到溫衍的神情逐漸嚴肅,“衍衍,怎麼了?”

“你有沒有發現,廟裡供著的好像都是死後神格化的男性聖賢人物?像什麼關聖帝君、軒轅聖帝、至聖先師,全都是男性。”

江暮漓笑笑,“在這片土地上,這不是很正常的現象麼?”

溫衍默然。

江暮漓道:“這些人類中的男性,死後進入天神道,享人間煙火,受人類祭祀膜拜。而想要達成這點,必須有相當深厚的福報,且要具備某些特定的條件。”

“比如,活著的時候要有諸多善行、德行、功績。”

“我這樣說,你能明白了吧?為什麼幾乎沒有一座寺廟供奉的是女性。”

溫衍點了點頭,“因為在古代,絕對大多數女性根本不可能像男性那樣,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西周滅商時,把婦女參政說成是牝雞司晨,成為攻伐殷商的一條罪證。西周建立政權後,周公旦建立了一整套的管理體係,後世稱之為周禮。

周禮的頒布徹底掐死了女性出人頭地的可能,讓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庸,想要取得平等的權利難比登天。

從這個層麵來說,這裡的女性早在三千年前,就失去了建功立業的土壤。

其實一想就能明白,是自己身上存在的現代人類男性的局限性,才令自己沒能看清。

***

回去的時候,溫衍想到可以去廟裡求一個平安符送給徐小雨,保佑她母子平安,順利生產,也謝謝她很耐心地給他們畫了小地圖。

但不知為何,當他跟江暮漓提這件事的時候,江暮漓雖然嘴上沒反對,但神情卻似乎並不那麼讚成。

就好像他根本不覺得從這些廟裡求來的平安符會有用一樣。

溫衍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去馮聖君廟求一枚符試試。

馮聖君又稱義氣懸合至德大夫馮聖法主真君,是起於福臨鎮的本土信仰。

傳說他通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道法嫻熟,擅長降魔伏妖,消災去禍。

總之,不管是在福臨鎮還是痋南地區的其它很多地方,馮聖君廟的香火都十分旺盛。

可是,溫衍剛踏進廟門,就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油然而生。

怎麼會這樣呢……溫衍腦中警鈴大作,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

因為,這裡的廟宇可都是陽廟啊,又不像南槐村的那座廟,供奉的是可怕的異神。

要知道,陽廟裡供奉的,必須是正兒八經的真神。真神受香火祭拜,是真的會庇佑信眾、降下福祉的。

而且,福臨鎮的這些廟宇,一眼望過去就會讓人覺得正氣十足,莊嚴肅穆,裡外形製也十分規正,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怪異之處。

左手被江暮漓握住。

不適感瞬間消失了。

溫衍側過臉,江暮漓對他莞爾一笑,金碧輝煌的神像倒映在他黑沉沉的眼睛,像硯台裡飄落一星碎金。

一個老者朝他們走了過來,看他一身標準的當地法師的行頭,應是馮聖君的乩童一類的人物。

乩童是痋南地區比較流行的叫法,在當地的宗教巫術儀式中,擔任天神跟人或鬼魂跟人之間的媒介,類似西方宗教所稱的靈媒,在國內其它地方則相當於巫覡。

因為秉承“江湖一點訣,不傳妻與女”的規矩,乩童無一例外都由男性擔任。

“二位來求馮聖君,所為何事啊?”那位老者很客氣地問道。

“噢,是這樣的,我想求一個平安符送給準媽媽,保佑她和孩子平安健康……”

溫衍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弱了下去。

因為他看見本來還和藹可親的老者,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但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你是外地人吧?”老者生硬地問。

溫衍尷尬地點點頭,“我們是來旅遊的。”

“難怪不懂規矩,連女人生產這種沾血光的汙穢之事,都敢拿來辱沒馮聖君的清聽。”

溫衍傻眼了。他剛來這兒一天,就接連被“不懂規矩”創了兩次。

可即便他作為一個民俗學專業的在讀生,也實在無法參透這些不可理喻的規矩啊?

孕婦會損害男人的陽剛之氣?

女人生孩子是汙穢的事情?

認真的?

說這些話的人,不是女人生的?

老者板著臉道:

“看在你們是外地人的份上,我好心告訴你們,女人家家的事,根本犯不上來求大廟裡的神老爺。你們大可以繞去鎮子的郊外,那裡有專門應女人事的地方。”

“不過那種地方陰氣重,對你們兩個大男人不好,會損你們的陽剛之氣,到時候彆怪我沒提醒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