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裡的男人都對陽剛之氣如此執著……
溫衍迷惑。
連神都要陽剛。
江暮漓忽然冷笑了一下。
這聲冷笑比任何譏嘲之語都來得尖刻,落在耳中便如被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老者果然大怒,“你個外地人懂什麼?當心得罪了馮聖君,叫你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很遺憾。”江暮漓緩慢抬起手,指向高高在上的馮聖君金身神像。
“這裡的神,已經沒用了。”
不知從哪兒吹來的一縷風,滅了燒得正旺的香燭。
青煙嫋嫋無影。
老者渾身汗如漿出。
剛才,就那麼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恐怖得無與倫比的靈壓,像座五行大山一樣,“轟”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但身為乩童,體會到靈壓本是家常便飯之事。起乩的時候,馮聖君附在他身,神力對他的魂魄造成的衝擊就是靈壓。
神力越強大,靈壓就越厲害。彆說是在福臨鎮,就是放眼整個痋南地區,馮聖君都是數一數二厲害的正神。
他能習慣承受的靈壓強度,自然絕非尋常乩童可比。
但詭異的是,適才那一刹那的靈壓,遠遠超過馮聖君百倍千倍不止。
不,兩者間的差距,簡直有如一瓶礦泉水和一片汪洋大海那麼大。
若非那股靈壓轉瞬即逝,快到他的魂魄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隻怕他早就……
大山壓雞蛋,雞蛋稀巴爛。
更恐怖的是,他都不知道那股極致龐大的靈壓緣何而來。
總不可能是那兩個無知、狂妄又愚蠢的外地人吧?
他一陣難言的煩亂,粗暴地把兩人給趕了出去。
***
“你剛才說的這裡的神沒用是什麼意思?”溫衍問江暮漓。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江暮漓笑道,“那個乩童把狹隘偏見與卑劣歧視奉為金科玉律,不為自己的鄙薄可恥,反而還沾沾自喜,可想而知他供奉的神明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一丘之貉罷了。”
溫衍往他嘴裡塞了一大塊糖糕。
“說得很好,不要再說了。”
江暮漓咬著糖糕,“哦。”
溫衍說:“這裡這麼多廟,大大小小幾百個神肯定是有的,你再亂說話當心那啥。”
江暮漓從善如流,“怕了。”
溫衍又獎勵了他一塊地瓜脆餅,上麵塗滿了濃濃的蜂蜜。
天已經徹底黑了,他們也不方便再去郊外找什麼“專應女人事的地方”。溫衍就買了一些特色小吃,想帶回去送給徐小雨。
那些小吃都是用新鮮水果製成乾果蜜餞,口味酸酸甜甜,很適合正值孕期的準媽媽。
可徐小雨堅決不肯收。
她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很久,用輕得像蚊子叫的聲音說:“能不能借我一些書看看。”
溫衍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聽他們說你們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我沒機會上大學,很想看看大學裡的課本是什麼樣的……”
她慌亂地擺擺手,“我就是隨便說說的,如果不行的話也沒關係。”
溫衍說:“你等我一下。”
他跑回房間,把行李箱裡的書都翻了出來。他這次出門隻帶了幾本宋教授指定的拓展讀物,也不知道徐小雨會不會覺得枯燥。
但徐小雨接過那幾本一看封麵就很無聊的書本時,臉上卻露出了喜悅得要哭出來的表情。
“我不會把它們弄臟的,一定會原原本本還給你的。”
“沒事,你拿去看吧,我再買就行了。”
“這怎麼行呢,這可是大學的課本啊……”
徐小雨維持著把那幾本書捧在胸口的姿勢,既珍惜,又害怕,像抱著一個一觸即碎的美好的夢。
“以後有機會可以來虹城玩,我帶你去我們大學轉轉,裡麵風景可漂亮了。”溫衍道。
徐小雨聽得眼睛發亮,她一直麵色憂鬱,直到此刻才露出一絲笑容。
“大學……還會收我這樣的人嗎?”
溫衍想了想,“我記得我們大學有一個繼續教育學院,接受成人自考,我可以幫你留意。”
“哦,如果你在自學的時候,遇到什麼搞不懂的問題,也可以隨時發消息問我。”
說著,他還半開玩笑道:“趁我高中知識還沒忘光之前。”
徐小雨有些不敢相信,“我已經很久沒念書了,現在學……還來得及嗎?”
“我們教授說過,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溫衍認真道,“我覺得,隻要想學,不管什麼時候都不算晚。你能把字練得那麼好看,說明你很聰明又很努力,我覺得你一定可以。”
徐小雨抿著嘴巴笑了,眼前仿佛真的浮現出綠草如茵的校園,寬闊明亮的階梯教室,娓娓講課的博學老師……
“好啊臭婊.子,我讓你去整點下酒菜,結果你在這兒跟野男人聊騷啊!”
伴隨著一陣衝天酒氣,一個滿臉橫肉的矮胖男人趔趔趄趄地殺了過來。
文叔的兒子,徐小雨的丈夫,馮俊。
徐小雨是個瘦瘦小小的漂亮姑娘,言行舉止都是那麼溫柔。可這個馮俊,醜陋凶悍,站在她旁邊簡直像頭野獸,根本配不上她。
隻見馮俊一把抓住徐小雨的胳膊,粗暴地將她拖走,渾然不顧她還懷著身孕。
徐小雨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可能早就習慣被這樣對待,她也沒有絲毫掙紮。
她隻是拚命護著溫衍送給她的書,當成寶貝一樣死死護在胸口。
這個舉動極大地惹惱了馮俊,他高高揚起手,就要朝徐小雨的臉扇下去。
溫衍趕緊扯開徐小雨,將她護在身後,怒視馮俊道:“她是你妻子,你怎麼可以動手打她?”
“男人打老婆,天經地義!更何況她不過是我們家花錢買來的童養媳,老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溫衍三觀再次被衝擊。
童養媳這個字眼,他隻在書上描寫萬惡的舊社會時才看到過,沒想到身邊竟然還有活生生的例子。
而且,福臨鎮是個富裕安康的地方,又不是拐賣婦女案件頻發的偏遠山區,怎麼也會有買賣人口這種無法無天的事啊?
“臭娘們兒,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心思活絡,想勾引這個城裡來的小白臉。”
徐小雨哭道:“你胡說!”
“我胡說?住在二樓的那個台商王振強,你沒和他勾勾搭搭過?我親眼看見他拽著你不放,還要香你的麵孔!”
徐小雨哭得更凶了,“他那是在欺負我!你們沒人幫我也就算了,憑什麼冤枉我!”
馮俊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將酒瓶往地上一摔,指著溫衍惡聲惡氣道:
“你說,你有沒有和這個賤人睡過?嗯?你敢給老子戴綠帽子,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我是同性戀。”溫衍道。
“……”
馮俊震住了。
然後,他露出一副作嘔的扭曲表情,像生怕感染什麼惡心病毒,繞到溫衍身後就要把徐小雨拖走。
徐小雨大概知道接下來又免不了一頓毆打和侮辱,拽著溫衍的衣襟掙命似地躲。
溫衍聽著馮俊的汙言穢語,聽著徐小雨無助的哭泣,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悲傷預感——
徐小雨的願望,多麼樸素,那麼微小,多麼平常。
卻又那麼難以實現。
這時,下樓買紅菇麵線的江暮漓回來了。
他手上拎著打包袋,裡麵還隱約冒出鮮香熱氣。一想到待會兒可以和衍衍一起吸溜麵線,他的心情就像小蝴蝶一樣撲棱棱地飛。
結果,一進門就看見馮俊擼起袖子要對溫衍動手。
“唷,又來一個找死的。”
馮俊的老鼠眼在三個人身上滴溜溜地逡巡了一圈,最後決定先揍江暮漓(……)。
他最看不慣這種花裡胡哨的男人了!偏偏就是因為有這種華而不實的男人,才讓像他這樣的老實男人都沒了市場!
他搖搖晃晃地朝江暮漓走了過去,心裡惡毒地幻想著,要怎樣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最好能把那張看著就火大的大明星似的臉,按在啤酒瓶的碎片裡滾上一滾。
雖然“嫉妒”兩個字都被安上了女字旁,但某些男人的嫉妒心一旦燃燒起來,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江暮漓提著外賣,絲毫沒有要躲避的意思,仿佛那兩碗紅菇麵線才是最要緊的東西。
馮俊提起拳頭朝他踉蹌了幾步,然後一旋身,扒住旁邊窗戶的窗沿,縱身跳了下去。
江暮漓把紅菇麵線穩穩地放到桌上,麵露驚訝。
“怎麼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