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悲傷逝·其貳 吃吃吃吃我被吃了我們都……(1 / 2)

溫衍他們住的客房是三樓, 從三樓跳下去,不死也是重傷。

所幸樓下院子裡長了棵粗壯的歪脖子老樹,幫馮俊擋了一下,給了他一個緩衝, 才讓他僅僅摔斷了右手, 外加脖頸嚴重受傷。

右手粉碎性骨折, 使他無法再揮拳打人。

聲帶挫傷撕裂,使他再吐不出惡言惡語。

文叔和孫鳳嬌心疼寶貝兒子心疼得要死,但他們深知好大兒的德行, 絲毫不懷疑他是又發了酒瘋

唯一不同的是, 馮俊現在進步了, 知道後悔了。

因為, 麵對他們的盤問, 他隻會痛苦嘶叫, 擠出三個音節:

“嗚嗚噫……”

對不起。

馮俊住院, 文書夫婦倆忙於照顧他。徐小雨暫時沒了那三個人的折磨,日子終於好過了一點。

她告訴溫衍, 自己已經記得不得有多久能像現在這樣, 擁有屬於自己的時間門, 可以靜下心來看喜歡的書。

“真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願望。”溫衍欣慰地說道。

***

過了幾天,溫衍出門的時候,正好撞見徐小雨從外麵回來。

她手裡抓著一個醫院的報告袋,整個人失魂落魄, 差點被門檻絆倒。

溫衍攙扶住她,看見袋子裡的報告掉在地上,剛要幫她去撿,她卻飛速地把東西胡亂攏進了懷裡, 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雖然隻有一眼,但溫衍還是看清了,那是胎兒的B超報告。

溫衍有點擔心,不知道是不是檢查出來孩子不太好。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屋裡傳來了哭聲。

無助又壓抑。

晚上,徐小雨紅著眼睛來找他,用哭得沙啞的嗓音對他道歉,說自己白天情緒失控,不該那樣沒禮貌。

溫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是孩子出了什麼問題嗎?”

徐小雨點點頭,又很慢地搖了搖頭。

“沒事的,就是有兩項指標沒達標,醫生說是常見情況,隻要多注意就會好的。”

溫衍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第一天,他和江暮漓整理完這些天的考察筆記,就提出要不要去福臨鎮的郊外看看。

也不知道那個馮聖君的乩童說的“專門應女人事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

在溫衍的想象中,那裡也無非是一些廟宇。福臨鎮的廟宇個個氣派輝煌,建在郊外的寺廟就算有所不及,但也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可到了之後,溫衍才發現那裡和和熱鬨繁華的福臨鎮,完全是兩個世界。

黃昏漸近,夕陽如血,映照著漫山遍野的荒草。

幾座小廟散落在山野裡,簡陋又破敗,遠遠眺望就像被人隨手丟棄的火柴盒,風一吹就能把它們刮走,根本不能和鎮上那些香客絡繹的大廟相比。

兩個人很快就把這些廟宇一間門一間門看了個遍。

“原來這些廟裡供奉的都是女性。”溫衍有點明白過來了,“可同樣是廟,不論是香火旺盛程度,還是廟宇的外觀與數量,都和我們之前看到的天差地彆。”

“衍衍,你是覺得不公平嗎?”江暮漓問道。

溫衍沒說話,算默認了。

“這裡自古以來就是不公平的,祭祀和崇拜這件事本身,自然也是不公平的。”江暮漓道,“你發現這些廟宇供奉對象的共同點了嗎?”

溫衍聲音有點低,“她們的身世都很悲慘。”

“是啊,和死後神格化的男性聖賢人物不同,這些女性沒有令人稱頌的豐功偉績或傳奇故事,反而都是被迫害虐待致死,從悲慘故事演變而來的。”

“在她們的故事裡,鮮明刻畫往往都不是她們值得同情之處,而是她們化為冤魂厲鬼後的可怕,或來償還情債,或來討還血債。”

“甚至,在曆朝曆代的祖廟裡,理所當然享受犧牲玉帛也大都是男性,女性至多隻能列席作陪罷了。”

“不覺得很有意思嗎?雖然活著的時候身世淒慘,不幸的遭際還被後人以駭聞的方式散播。”

“但在某種意義上,不停流轉的恐怖傳說倒讓這些本沒有資格被祭祀的女性,成為了被供奉的對象。”

江暮漓的聲音很平靜,毫無起伏,隻是純粹以旁觀者的角度,陳述得出的結論而已。

但溫衍聽著,心情卻很壓抑。

“對了,你不是想求一個平安符送給那位人類女性嗎?”江暮漓提醒他。

溫衍“嗯”了一聲,忽然有些躊躇。

神龕裡供奉的是泥塑木雕的偶像,可她們的背後,卻是許多舊時代女性不幸遭遇的縮影。

鮮血淋漓。

溫衍平穩了一下情緒,踏進了黃繡姑廟。

他們來的路上問過好幾個鎮民,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告訴他們,這裡就屬黃繡姑廟最靈驗。

“尤其是問事兒,可準了。”有個大嬸煞有介事道。

隻是,這座號稱最靈驗的廟裡供奉的女性的命運,也最淒淒楚楚,叫人不忍卒聞。

相傳這位黃繡姑生前,是個既勤勞又善良的姑娘。

她是買來的童養媳,丈夫很早就死了,公公婆婆嫌她晦氣,百般虐待她,動輒非打即罵,還變著法兒地折磨她。

三伏天裡,讓她走幾公裡山路挑水。到了數九天,又讓她去河邊洗衣裳。

可憐黃繡姑十七八歲的年紀,人還瘦小得像個半大孩子,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不是青紫的傷痕,就是鮮紅的凍瘡。

但即便遭受這樣的欺淩,黃繡姑還是無怨無悔地照料著一家老小。

這為她贏得了交口相讚的美名,人人都誇她賢惠,並拿她做榜樣,要求大姑娘小媳婦們都要向她學習。

黃繡姑沒有名字,她父母生下她,見又是個女娃,名字都懶得取就立刻把她賣了。

至於為什麼稱她為黃繡姑,是因為她有一雙最靈巧的手,做出來的刺繡品是鎮上一絕。

有的姑娘可能繡工也很精湛,但黃繡姑的眼睛善於發現美好,繡出來的圖樣總是彆具一格,栩栩如生。

貪心的公公婆婆知道黃繡姑的繡品可以賣上好價錢,就逼著她沒日沒夜地做繡品。

結果,外鄉的一個富戶買了黃繡姑的繡品,被那好手藝迷住了。

他派人一打聽,得知這姑娘秀外慧中。雖然許過人家,但沒圓房丈夫就死了,身子也是清白的。

總之,這麼一個能乾活還漂亮的黃花大閨女,納回家怎麼都不虧。他立刻托人說媒,想要黃繡姑嫁給自己做小妾。

這富戶的年紀比黃繡姑的公公還大,加上相貌醜陋,人品猥瑣,黃繡姑怎麼可能願意。

她公婆一開始也不樂意,畢竟是花錢買來的童養媳,是他們家的東西,還沒使喚夠本呢。

不過,當富戶承諾給一筆可觀的彩禮時,他們還是爽快的答應了。

可憐那黃繡姑,出生時已經被賣了一次,現在還要再被賣第一次。

嫁過去的前一夜,黃繡姑拿起笸籮裡一直用來做針線活的剪刀,刺進脖子自儘了。

鮮血噴灑,染紅了繃架上的綢布。

這是她繡到一半的作品。

十裡八鄉的人都認為,黃繡姑為了保住貞潔,甘願以死明誌。為了頌揚這種堅貞節烈的婦德,他們就給她建了這座黃繡姑廟。

黃繡姑廟年久失修,狹窄幽深,從外麵看都是黑黢黢的透不進光,進去之後更是陰森寂寥,黴陳氣有如實質將人包圍。

廟宇形製簡單,隻有一方主殿。一個老婆婆窩在角落,嘴裡念念有詞。

溫衍以為她是廟主一類的角色,便上前問她該怎麼求一枚保佑孕婦的平安符。

誰知話音剛落,老婆婆忽然流下淚來,溫衍也終於聽清了她一直念叨的是什麼——

“苦啊……苦啊……”

她一直在說苦。

原來,這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婆婆。

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了,唯一會說的字就是“苦”。

溫衍默默站了一會兒,拜了拜黃繡姑那尊已經掉色的神像,無願相求,又往功德箱裡塞了一卷鈔票,轉身離開了。

回到外麵,沐浴著清爽的晚風,他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還是呆在黃繡姑廟裡更加舒服……

是了,照理說,自己進這種陰廟,很可能會有不適感。自己進鎮上那些正廟的時候,都覺得渾身不舒服了,沒理由進供奉黃繡姑這樣一個慘死女魂的廟宇時,反倒生出異樣的安寧感來。

回到民宿的時候,溫衍老遠就聽見了吵鬨聲。

隻見一直安靜溫順的徐小雨像發了瘋的母獅子,連推帶罵地要將一個中年女人趕出去。那女人不甘示弱,一步三回頭,叉著腰對徐小雨指指點點,嘴裡汙言穢語滔滔不絕。

“啪!”

徐小雨一把扔掉手裡的掃帚,兩隻手撐著膝蓋,嚎啕大哭起來。

等她情緒穩定一些,溫衍把求來的平安符遞到她麵前,本想安慰她,誰知她一看到那枚平安符,反而哭得更加傷心。

“假的……都是假的!黃繡姑根本就不靈,一點兒都不準……!”

溫衍無聲歎氣,收回了手。

難道……她之前就去黃繡姑廟問過事兒了嗎?

徐小雨用力抹了抹眼睛,抽噎道:

“剛才那個人是我的姨媽,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沒了,他們臨終前把我家的遺產交給她,求她能好好照顧我,可她卻翻臉不認人,一心要把我趕出去。”

“她嘴上說得好聽,什麼馮家條件好,我給他們做乾女兒就是享福。可實際上,我等於是被賣給了馮家。”

“我是人,又不是貨物,憑什麼一個個的都不把我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