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笑枉費·其貳 昭昭天命,應許之地……(2 / 2)

然而,還沒等兩人鬆一口氣,馮聖君的無頭身軀也轟然倒下,握在手上的那柄斬妖劍,一下子貫穿了馮俊的胸口。

馮俊仰麵倒在地上,像一隻垂死掙紮的蟑螂,手腳用力扒拉著地麵,鮮血慢慢在他身下形成一個血泊。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至死都沒弄明白到底怎麼了,自己怎麼就要死了。

文叔抱著他兒子,又哭又叫,懇求周圍的人來幫幫他。他老馮家可就這麼一根獨苗,這是要斷根兒了呀!

可沒有人能幫到他。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馮俊很快斷了氣。

這世上,怕是沒什麼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無力、更絕望的了。

溫衍隔著人群,望見了這一幕。

他想,徐小雨曾經流過的血、流過的淚,可比他們多得多了。

孫鳳嬌喜滋滋地端著獻給馮聖君點心與供果從屋裡出來。

陽光燦烈,滿目血紅。

她的寶貝兒子癱軟在血泊裡,跟剛宰殺完的牛蛙一樣,四肢兀自微微抽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爆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瓜果點心滾落滿地,被看熱鬨的人踩得汁水狼藉。

她跪倒在地上,不要臉麵,也不要尊嚴,最絕望難看的姿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她什麼都不在乎了,她死死抓住每一個能抓住的人的腳,求求他們救救自己的兒子,兒子可是她的命呀!

溫衍看著她,沒有同情,隻有疑惑。

她明明也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為什麼就不能對徐小雨感同身受呢?她愛自己的孩子,為什麼就能對彆人的孩子那麼殘忍呢?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江暮漓平靜道,“在我見過的所有生物中,人類是唯一會對同類進行大屠殺的動物。這顆星球上曾經存在彆的人種,原人和尼安德特人,他們的末路都是被智人所滅絕。”

溫衍說:“不同人種之間的戰爭,還能解釋成為了生存要搶奪有限的資源。可徐鳳嬌還有葉美婷都和徐小雨一樣,她們都是女性,都是母親,也都曾為人女兒,她們不是敵人。”

“但為什麼她也好,葉美婷也好,都能毫無負罪感地迫害一個無辜的女孩?”

“這也是人類最常見的缺陷之一。”江暮漓莞爾,“人類常常無法將自己和其他人作為同一種生物加以認識。他們很容易被這個世界的規則馴化,哪怕是不公平的、錯誤的規則。”

“他們習慣用地域、社會、性彆和家庭作為自己的第一屬性,代價是拋棄自我。這樣的人類,早就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

溫衍看見,那些圍觀的人們開始質問起了阿祿師。就在前一刻,他們還將阿祿師奉若神明。

他們驚駭地問他,到底怎麼一回事?邪祟不是已經消除了嗎?那些陰廟不是都被推倒了嗎?為什麼還會在遊神賽會這麼神聖的場合發生這麼可怕的事呢!

阿祿師也慌得不行,眾人的話在耳朵眼裡嗡嗡地炸。

神像的倒塌,在他堅不可摧的信仰上生生砸出幾條裂縫。

莫慌,莫慌。他強行安慰自己,馮聖君陽剛無敵,無有敵手,不可戰勝。

他趕緊起乩,請馮聖君上身。

很快,一股溫暖正氣從脊椎緩緩上升,穩固了他焦灼動搖的內心。

眾人見阿祿師露出凜然威嚴的正義之態,也紛紛安下心來。

既然可以收拾那幫女鬼一次,那就能收拾第二次。

但見阿祿師俯身撿起馮聖君的斬妖劍,高高舉起。

在正午烈日照耀下,那柄寶劍正閃動著無比炫目的光華,仿佛真有一股神力傾注在鋒刃上。

而阿祿師矮小佝僂的身姿,也變得英武偉岸起來,一如馮聖君本尊。

眾人瞧得一陣激動,目眩神迷,恨不得立刻跪下奉香。

然後,阿祿師轉向抱著兒子痛哭流涕的文叔和孫鳳嬌,麵無表情地朝他們刺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文叔和孫鳳嬌根本來不及閃避,就看見一點銳利的劍芒朝他們急掠而來。

文叔猛地把孫鳳嬌推到了自己前麵。

孫鳳嬌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劍穿喉。

她捂住自己的脖子,鮮血泉湧,從指縫間潑流而出,染紅了一大片衣襟。

她“啊啊”啞叫著,難以置信地瞪視著文叔。

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幾十年夫妻,她為他十月懷胎生下兒子,為他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她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奉獻給了他們馮家。

可是為什麼?臨了到頭,他要這麼對自己?

她有那麼多的疑問,可她的喉嚨裡溢滿鮮血,堵住了所有的話語。

她再也不能說話了。

再也不能像從前對徐小雨那樣,喋喋不休地說出那些刻毒的字眼,用貶低、辱罵和斥責,將一個善良可憐的女孩欺辱得遍體鱗傷。

她沉重地倒在地上,逐漸失焦的眼睛裡,映照出尖叫逃竄的人們。

她伸出手,想抓住她的丈夫。

但文叔早就嚇得跑沒影兒了。

她倒在馮俊的屍體旁,和她兒子一樣,死不瞑目。

溫衍彆開了頭,眉頭緊蹙。

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從阿祿師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惡力量在作祟。

這股力量之前還沒有太明目張膽,隻是躲在暗處窺伺著一切。現在,它正越來越膨脹,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江暮漓牽過他的手,緊緊握住。

“我想不通這一切該怎麼解釋。衍衍,你有什麼想法嗎?”

溫衍沉默片刻,很慢地點了點頭。

他想到了懸崖下的那片深海,還有海中那隻吞噬了無數個靈魂的怪物。

或許那裡,才是祭典真正開始的地方。

昭昭天命,應許之地。

流鮮血與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