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衍!”
耳邊,古蝶異神在叫他。
溫衍渾身一震,如夢乍醒。
他雙手空空,維持著高舉柴刀的姿勢。
車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大馬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
後麵有司機狂按喇嘛,搖下車窗破口大罵道:“發什麼神經,走啊!”
溫衍大汗淋漓,心臟狂跳不停。
導航上的時間和路線顯示,他們才剛剛出發。剛才那段漫長得近乎永恒的黑暗之旅,在現實世界可能才過去一瞬間。
趙藝成語無倫次地問:“你們也都看見了吧?不是我瘋了吧?剛才……到底怎麼回事啊?”
“這還不簡單。”江暮漓幫溫衍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有東西不想讓我們找到那裡,想叫我們知難而退。”
趙藝成道:“那不更加說明我們要找的地方是正確的嗎?”
“所謂‘正確’具有兩種含義,一種意味著機會,另一種則意味著危險。”江暮漓道,“雖然我們僥幸擺脫了意識層麵的汙染,但誰知道接下來是否會遇到更恐怖的事。”
趙藝成和溫衍都沉默了。
他們都心知肚明,其實江暮漓已經說得十分委婉了,前方等待著他們的,必然是難以形容的、足以擊碎人類理智的混沌邪惡。
溫衍閉了閉眼,縱使他見識過眾神的邪墮,也親曆過反逆的拜祭,也實在難以想象前方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這一回,他們很順利地就抵達了目的地。
不過二十分鐘不到的車程。
和他們預料中一樣,這裡確實是一個寵物市場。
但卻是曾經。
現在這裡不僅沒有動物,連半個人影都尋不見。
入目所及,唯有一片廢棄的荒地,一座座生鏽的空鐵籠東倒西歪地癱在那兒,遠遠望去宛如充滿死氣的怪異監獄。
“確定是這裡嗎?不會是導航出問題了吧?”沒能見到想象中的恐怖的非人世界,趙藝成竟然莫名有一絲失望。
“你們人類依賴科學、信任科學,甚至把自己的身心全部托付給科學。可真當置身於神秘的漩渦之中,卻又不得不質疑起科學的準確性來。”
江暮漓注視著這片鐵灰色的空地,年輕到發出光芒的身姿,目光卻是無比古老。
“我問你,你能看見自己的大腦嗎?”
趙藝成一哆嗦,“這算什麼問題,當然不能啊。”
江暮漓扯了扯嘴角,“當然能。”
趙藝成呆滯,“怎、怎麼能啊?”
“持續轉動你的眼睛,直到外變成裡,前變成後,你就能看見大腦。”
見他還是一副癡懵的神態,江暮漓忍不住微歎了口氣。
“還不明白麼?在這裡找不到的,或許能在另一端發現,隻不過我們先要把那個突破口找出來。”
溫衍聽著,心念一動。
他們站在地上,隻能看見地麵上的一切。可如果他們把頭伸進地下呢?
不遠處有一口井。
不知以前是用來汲水衝刷動物糞便用的,還僅是一口用來丟棄動物屍體的枯井。
溫衍走過去,朝裡望了一眼。
黑得望不見底。
這口井,似乎是這片看似平凡的荒棄之地裡,唯一一處不合常理的存在。
溫衍閉上眼睛,摒除雜念,放棄思考,讓靈感慢慢凝聚起來。
他聽見了井底傳來的聲音。
吵鬨的,尖銳的,渾濁的,痛苦的。
似人又非人。
“這口井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趙藝成打開手電往井裡照了照,“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
“一般來說,一口民用水井深度不過六七米。這個深度取水方便,深了不好取水,淺了地表水容易侵入。”溫衍道,“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不可能黑得像個萬丈深淵。”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江暮漓道。
趙藝成瞪圓了眼睛,“我們?下到這裡麵?”
江暮漓問:“你知道自己和猴子的區彆嗎?”
趙藝成委委屈屈道:“不知道。”
“猴子會使用工具。”
“……”
溫衍打開他們帶來的那個大得跟裹屍袋一樣的工具袋,從裡麵翻出了戶外繩索。
他把一台軍用微型攝影機固定在繩索一頭,一點點把繩子順了下去。
這根繩索是多功能繩索,還能用來測水深,上麵一段一段標著刻度,顯示現在的位置已經達到多深。
“兩米。”
“四米。”
“六米”
“怎麼還沒碰到底啊?”趙藝成問。
已經十米了。
“嘎啦。”
井下傳來異聲,繩索一陣抖動。
溫衍問:“你們有感覺到什麼嗎?”
趙藝成道:“好像有什麼東西纏在繩子上了。”
江暮漓道:“拉起來看看什麼情況。”
繩索跟一條遊動的彩蛇,窸窸窣窣地往上爬。
半拉破鐵籠子。
“什麼呀,就這?”趙藝成甩動著胳膊,大失所望。
他們又把繩子放了下去。
“十六。”
“十八。”
“二十。”
……
“三十了。”
“等會兒等會兒。”趙藝成喊停了,“這是井還是礦啊,市區敢打三十米的井,不怕被抓起來啊?”
“彆吵,好像又有什麼東西卡住了。”溫衍道。
趙藝成抱怨,“又纏上了?真是有夠邪門。”
但沒辦法,他們隻得再把繩子“吭哧吭哧”往上拉。隨著繩索的上升,空氣裡逐漸彌漫開一股潮濕陰腐的臭味。
“臥槽,這什麼東西啊?”趙藝成大叫起來。
那是一團難以形容的……
肉?
說是“肉”其實也很不準確,但現存的人類語言詞庫裡根本找不出一個適合的詞能用來定義它。
它像一個肥大臃腫的人類胚胎,但發育得十分畸形,布滿青筋和血絲的鼓脹腦袋上沒有五官,四肢的末端也沒有手掌和腳掌,看上去就像四根柱子,簡單粗暴地插進泡腫浮屍般的惡心身體裡。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是死了嗎?”
趙藝成壯著膽子,用手電戳了戳它。
沒反應。
又戳了戳,稍微加大了點力。
隻見白影一晃,那東西怪叫一聲,腦袋上下裂開露出一張血盆大口,暴起襲向趙藝成。
江暮漓似乎早有準備,抄起物理學聖劍——撬棍,麵無表情地就朝那東西揮了過去,直接將它的腦殼打得碎裂,連裡麵隻有核桃仁那麼大的一小團大腦都露了出來。
照理說任何生物受到這樣的重傷,都應該死得透透的了。可江暮漓並未就此罷手,反而一下一下地揮舞撬棍,直到把那東西打成一團血肉模糊的爛泥。
但即便是這樣,那東西好像也沒死透,兀自發出斷斷續續的咿呀哀叫,甚至還在不停地蠕動。
直到江暮漓澆了汽油,劃了根火柴丟過去,它才在熊熊火焰裡徹底化為一攤黑灰。
趙藝成看呆了,好半天沒緩過勁兒。
“這到底是什麼?怎麼生命裡這麼頑強,簡直比小強還可怕。”
外形上有人的特征,生命力極強,行動矯健凶猛。可大腦發育卻有極大缺陷,甚至連最基本的五感都沒有。
有生命卻無智慧。
有本能卻無理智。
溫衍莫名想到了伊甸園的故事。
倘若亞當和夏娃當初選擇了生命果而非智慧果,人類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第三次把繩索扔了下去。
趙藝成道:“說來也奇怪,我現在都沒啥恐懼啊不安啊的了,畢竟都見識過那種異形生物樣的東西了。”
江暮漓說:“這可不一定。”
繩子下降到了將近四十米的位置就沒有再下降了。
不是因為已經觸底,而是因為繩子的長度已經到達極限。
趙藝成抹了把汗,“這下尷尬了。”
溫衍也有點著急,“不放到底的話,我們怎麼知道井下的真實情況?”
江暮漓道:“比攝影機更直截了當的方式,是親眼目睹。”
趙藝成瞪大了眼睛,“開什麼玩笑,我們還要下井?”
江暮漓道:“倒也不必。”
趙藝成鬆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隻要把藏在裡麵的東西翻到外麵來就行了。”
江暮漓話音剛落,繩子劇烈下滑,好像纏上了沉重得多的東西。
三個人鼓足勁兒,一點一點往上拉。
恍惚間,溫衍覺得手中握著的這根繩子有些不一樣了。
原來它隻是一根普通的繩子,人類製造出來的再普通不過的工具。
但現在,它似乎一下子擁有了極其強大的力量。
倘若這口井的深度是無限,那它的長度則比無限更長。
倘若這口井的最低隱藏著千萬鈞重的邪惡,那構成它的邪惡一定遠勝萬鈞之重。
十米……
六米……
兩米……
出來了!
還沒等他們的眼睛來得及反應,似乎就有東西從井口噴薄而出,鋪天蓋地。
在溫衍失去意識之前,最後映入他眼簾的畫麵,是鉛黑色的天空。
真是……不得了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們好像真的從井裡拽出了一座充滿悲號、恐懼與絕望極慘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