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遙岑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忽然沒頭沒尾來了句:“跟你打交道,總想抽煙。”
“?”她抿抿唇,細眉輕揚,很是困惑。
複遙岑也說不準什麼,就感覺總是有抹新鮮的滋味在心頭蔓延,想抽根煙緩緩。
他出聲:“覺得我答應了你,你欠我的,所以哪兒敢在我麵前造次?”
“……”
黎陽沒想到他輕飄飄砸過來這句,噎得她張不了口,好像被人點了啞穴。
複遙岑:“不用,我不會讓任何人欠我東西。”
黎陽定睛看過去,隔著一張約莫一米左右不算寬的桌子,男人背著波光粼粼潺潺流水的風鳴河,月光傾斜到天幕下,拓印在他側臉,五官下淡淡的剪影把本就深刻的俊逸攪弄得更入人心三分。
黎陽覺得,就算在聯姻的條件上沒有欠他的,她也多少欠了複遙岑一個人情,而人情最難還。
所以推測,複遙岑不喜歡這些麻煩事,因此不讓她記著這人情。
他一看就是那種不喜歡麻煩事的人。
忽然想起了那晚在茶館中,她和韶凝說,要不是身不由己,複遙岑也算良人。
韶凝喝下半碗湯和鮮嫩魚肉,味蕾極大的滿足後,美滋滋地一抬頭,就見複遙岑和黎陽說了句什麼話,末了兩人都沒了聲,黎陽臉色還怪怪的。
“你們倆,怎麼了?”
兩個當事人一起朝她看去。
韶凝驚呼:“訂婚第一天就聊岔了?”
黎陽:“……”
複遙岑:“……”
餘光裡複遙岑手心下那烤魚冒著滋滋白煙,黎陽伸手到烤爐上去,“黑了。”
複遙岑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製止住了這動作:“燙。”
黎陽手腕最細的一處滾燙滾燙的,仿佛真的被燙到了。
複遙岑鬆開手,黎陽火速收回去。
他把魚翻了個麵,那吱吱冒油的魚完好無損,賣相極好。
是辣椒油掉到炭上了,所以冒煙。
黎陽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對烹飪真的是一竅不通,她默默低頭拿起碗灌起了魚湯。
忽然,眼前放下一個盤子,上麵擺放著半條剔了魚刺的烤魚。
黎陽撩起眼皮瞅去。
複遙岑:“彆喝太多湯,不然我這白烤了。”
“……”黎陽的尷尬緩解了幾許。
見她沒碰魚,盯著看了好幾眼,複遙岑默了默,道:“黑了我真的自己吃,不信技術也要信我的待客之道。”
“……”
她隻是沉默幾秒而已。
黎陽胡亂說了句“自己人,需要什麼待客之道”。
複遙岑正低頭要吃飯呢,忽而盯著她沒收回神。
韶凝又轉頭想和黎陽說說這烤魚和北方的烤法不一樣,一扭頭見她低頭吃魚,對麵的複遙岑眼神深不可測地望著她,她抿了抿唇,忽而道:“複遙岑。”
三個字,桌上的另外三個人又齊齊瞥她。
韶凝舉著簽子,正兒八經地和他說:“雖然吧,你和陽陽是為家族聯姻的,你倆也早晚要離,但是作為一個正人君子呢,婚姻存續期間,哦,婚約存續期間,至少也要對我們陽陽溫柔點,本來就是各取所需是吧?你不想結你大可以不答應,你彆到手了再對她冷眉冷……”
黎陽丟下筷子火速去捂住閨蜜的嘴。
沈牧:“……”
複遙岑定定地看著小姨子,再看看未婚妻,“算了,放開吧,吃飯。”
黎陽挪了下椅子靠近韶凝,和她咬耳朵:“我倆沒吵,很正常的你彆誤會,有什麼咱私下說彆大庭廣……”
“什麼私下說啊,”韶凝怕極了她為了留在錫城,為了遠離北市那個家而對這個姓複的委曲求全,她拉下臉上的手,“複遙岑,不行你給我保證一下,你不能欺負我家陽陽。”
沈牧含笑看兄弟。
複遙岑抿了抿唇,目光瞥向那個一頭栽在閨蜜肩頭,生無可戀的女孩子。
忽而一道清越的嗓音飄蕩在風鳴河上:“我發誓,這輩子都對黎陽溫柔以待。”
黎陽:“……”她這輩子都沒這麼尷尬過,明明在河邊,山清水秀,卻感覺空氣稀薄,缺氧。
韶凝眉頭一皺:“什麼這輩子,三年就夠了,你們不是三年後就離嗎?三年後你對她太溫柔影響她的桃花。”
黎陽:“……”
複遙岑點頭:“我發誓,我三年內都對黎陽溫柔以待。”
韶凝心滿意足地去看沈牧:“你笑什麼呀?你也發誓吧,複遙岑要是欺負我家陽陽你要告訴我,不然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沈牧:“……”
黎陽:“……”
複遙岑悠悠看著兄弟,一臉抱歉卻又坦然無比地笑。
沈牧跟韶凝討價還價:“遙岑都隻發三年的誓言,我要一輩子?我也三年就好吧?”
韶凝想了想,點頭:“也行。”
沈牧開始舉手發誓。
黎陽低頭趴在自己膝上,恨不得跳入河裡當場淹死。
忽然耳邊再次傳來那讓她心尖發顫極為痛苦的磁性嗓音:“彆管他們,陽陽,吃我們的。”
黎陽:“……”
她一陣哆嗦,直起身子指著他:“你彆這個語氣跟我說話。”
複遙岑樂不可支:“乾嘛?”
黎陽更加疾言厲色地指著他:“彆笑。”
複遙岑:“我剛發誓。”他硬朗眉峰輕挑,“想你未婚夫結婚證還沒領就被雷劈?”
“……”
黎陽抓狂,捂住臉痛苦地重新埋下臉。
複遙岑低低笑了一會兒。
黎陽感覺有人在扯她的衣袖,她揮開手,“滾。”
複遙岑又扯了扯。
黎陽一把站起身,在沈牧和閨蜜茫然的視線下狀似懶洋洋撐個腰,“湯喝多了,我走走再來吃。”末了她就往前繞過了一小節木道,消失在他們視線裡。
前方的河邊種著一片紅葉莧,擋住了那邊天幕下視線。
黎陽在河邊坐下,思考這段婚姻到底算不算她這兩天瘋狂覺得的好。
複家她了解,複遙岑她不了解,完全不了解,比起她,韶凝更有種站在局外的清明感,知道她處於一條有些難以維持平靜生活的河邊,怕她從一個火坑裡跳入另一個漩渦;
怕她今天談成的這個太過簡單的婚約,不是表麵上的那麼完美無瑕。
韶凝無比擔心她。
可是,不賭一賭,她這輩子就隻能輸了。
風吹過河麵,河水蕩漾出動聽的聲音。
空氣中夾一縷淡淡煙草味,裹挾著雨後植被散發的清新味道,挺好聞。
黎陽一個扭頭,複遙岑坐在不遠處一塊觀景石上,背抵著大片的紅葉莧,長腿下踩著一盞橘黃色地燈,光芒由下往上照入他瞳孔,流瀉在那似一灣淵潭的眼眶中,波光蕩漾,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複遙岑:“我說真的,你隻是我長久的客人,我有我的待客之道,黎小姐不用擔心。”
黎陽怔住。
“我更希望黎小姐也彆把自己當我身邊的人,當我……親密的枕邊人。我對你隻是力所能及的讓步,不是沒有我的底線,你擔心一個外人情理之中,我也不希望任何外人打破我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
煙霧在明月下被風撕開,模糊了複遙岑含笑的麵容,那副痞氣的神色朦朧又深邃,像從骨子裡生出來的。
複遙岑:“三年很短,合作愉快。你需要的,我能辦到的,月亮都可以摘給你,但不要越彼此的雷池。”
黎陽忽然問他:“你為什麼要聯姻?複遙岑。”
男人抽著煙,含笑看她:“問這個做什麼?”
“你大可以找個喜歡的人。”
夜風綿綿不絕,河水映著月光,難以描述的景色。
但這樣多年後還必定能回想起來的夜,也不及複遙岑粲然的笑。
“你有想過喜歡一個人嗎?”他問。
黎陽被問住了。
複遙岑:“全世界黎小姐都走過了,六大洲的風,不比喜歡一個人舒服嗎?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你覺得感興趣,想認真去獲取的?”
複遙岑好像被他手中的煙霧模糊得整個人都不真實了。
黎陽這一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他早幾年一直在國外工作,看過的隻會比她的多,加上後來發生的事。
複遙岑早已經看不上全世界的煙火了,腦海裡僅剩曾經自己走過的路和母親孱弱的呼吸。
她已經是他生命中沒有預料的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