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夏轉身離開,被留在背後的簡衡之經過頭腦風暴後終於反應過來。
他快速往前走了兩步,正好趕上寧初夏關上了宿舍大樓的鐵門:“我去改報告,申請小一點的,都聽你的!”
寧初夏正想開門,就瞧見簡衡之轉身開跑,接受過相關訓練的他,跑起步來可不像是常年在實驗室的科學家,動作迅捷。
得,不用問,簡衡之怕是現在就要改報告了。
估計明天,她這得收到後勤部負責人對於簡衡之的投訴了。
……
舉著寫了“寧初夏”三個字的牌子,寧宇不斷地朝裡張望。
對於寧宇來說,寧初夏這個名字,幾乎是刻在了骨子裡麵。
有的人是在“彆人家的孩子”陰影下長大的,而寧宇,則是在“你二姑”的照耀下長大的。
要知道,他和堂妹兩人,打小就知道他們倆有這麼個傳奇二姑,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還是獨一檔的高考狀元,考的首都大學,是被保護起來的科學家。
無論是爺爺奶奶還是爸爸媽媽、小姑,說起二姑來,那都是一臉驕傲,他要是敢頂一句嘴,就連一向疼他的爺爺奶奶都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這個傳奇二姑,寧宇從小,隻看過相片上的她,哦對,還有二姑寫來的信件、寄來的東西,後來科技發達了,他還和二姑視頻過幾回。
可對於二姑本人,寧宇反正是一次都沒見過。
爸媽告訴他,他小時候其實是見過二姑的,那年二姑和二姑父結婚,回家住了一個禮拜,隻是那時寧宇年紀還不到五歲,實在沒有印象。
他最有印象的,大概是二姑送來的教輔書和各色考卷,在他青春期的時候,對於二姑這兩個字那叫一個深痛惡覺,不過現在已經畢業,時過境遷回頭看,反而更多的是感激,家鄉所在的省教學條件一般,二姑送來的學習材料,確實幫了他很多,雖然他的考試成績距離二姑當年留下的神話距離很遠,可寧宇已然滿足。
爺爺奶奶年年體檢,二姑人脈廣,認識的醫生凡是來市裡會診飛刀的,方便的時候都會替二姑來看一眼爺爺奶奶,因此他們倆身體一直被照顧得很好。
隻是人總是會老的,今年爺爺和奶奶兩人身子骨都衰弱得厲害,雖然不至於痛苦,可住進了醫院便一直很難出來,父親和小姑商量之後,心中有了決議,這才和二姑說了一聲。
二姑是特地從項目那請了假回來的,最多隻能呆兩個禮拜就得離開。
“小宇,你這二姑,是不是有點不太靠譜?”譚美美往裡頭張望,她表情不大好。
她和寧宇已經談了三年的戀愛,兩人馬上要談婚論嫁,她對於寧家處處滿意,隻是這一次,才發覺到寧家的怪異之處。
譚美美沒忍住,回家同父母提了一次,父母也覺得莫名其妙。
這寧宇二姑那麼多年就回來了個一兩次,這父母都病重了還隻能回來兩個禮拜。
這可彆是來爭遺產的,譚美美家比寧家略差,但也不算缺錢,但她愛憎分明,就是見不得這種行為。
“你彆胡說。”寧宇瞪了眼女友,“你不懂。”
“行,我不懂就不懂,不識好人心。”
見女友有了情緒,撇開人到旁邊,寧宇也很無奈。
他當年也有過類似的想法,覺得事情都是父母和小姑家做的,為什麼無論大家都誇二姑誇個沒完。
父親注意到他這個想法後,趁著晚上,以散步的名義,把他拉出去說了很久。
父親首先先羅列出這些年來二姑做的,在早年郵寄還不是那麼順暢的時候,再忙的時候,二姑也一定會每個月寄信回來,一寄就是好多信紙,後來聯係方便了,除非忙碌,每周一個電話也總是有的。
寧宇對這些倒是清楚,畢竟家裡是專門騰了櫃子來收納二姑寄來的信件和照片。
父親又說,二姑每個月轉回來的錢,在他們所在的市,足夠替爺爺奶奶請個還行的保姆,每年爺爺奶奶的體檢安排,還有平日裡對一家人的關照,這些都是無法計量的。
對此寧宇之前是有想法的,他雖然沒仔細打聽,可想來二姑的工資並不低,他不覬覦二姑的工資,但如果二姑是賺十萬給五千,爸媽是一萬給兩千,這麼算起來是誰孝順呢?
不過被父親這麼仔細地說了下,寧宇也想清楚了,不能這麼量化,沒有二姑賺錢多,就一定得她全出的道理,要不不是白養爸爸和小姑了。
而說到這,爸爸又歎了口氣,忽然沉重起來。
“其實你二姑,就算一分錢不給,我們也不會說她的。”寧初春將當年的故事如實地告訴了兒子。
寧宇至今都記得自己聽到時的震驚,站在現在的時代回首往回看,就更能知道,當初爺爺奶奶那個不讓二姑讀書的決定意味著什麼,也許二姑會在農村裡呆半輩子甚至一輩子。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麼被全家誇讚的二姑,居然曾經是被最不公平對待的那一個。
寧初春見兒子的反應,便也放下了心,他和初秋達成了共識,不管外人怎麼看,他們身邊的人,不能對初夏有偏見,否則他們真是白眼狼了。
寧宇回過神,便瞧見有人出來,他一眼認出了二姑和姑父,在來之前,他和他們視頻過。
譚美美本來在等男友哄她,然後便見寧宇一臉激動地衝了過去,她正有些無言,然後便在看過去時,露出驚疑神色。
來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很不相同。
寧家二姑和二姑父,看上去都是一副斯文的學者氣息,根本看不出年紀,身後跟著的女孩,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也同樣乖巧。
他們沒有穿什麼名牌,可那氣息一點也不市儈精明。
譚美美狐疑地打量著寧家二姑,就見站在寧家二姑身邊的男人忽然朝她看來,眼神很是銳利,帶著些許敵意。
譚美美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那男人應該是寧宇的二姑父,可明明第一印象很斯文,怎麼眼神那麼凶?
“你是怎麼了?”寧初夏瞥了眼簡衡之,感知他的情緒變化,對她來說很輕鬆。
“沒什麼。”簡衡之默默地往旁邊走了一步,隔在了寧初夏同譚美美的對角線中。
他剛剛隻不過是習慣地看下周邊的環境,但那女生的眼神很奇怪。
帶著嫌惡、打量。
跟在後麵的簡寧順著爸爸的眼神看去,猜到了什麼,便拿起手機打了幾個字,趁著媽媽沒注意,讓爸爸看。
這回外婆和外公身體不好,媽媽心情也挺低落,額外的事端,還是不要讓媽媽擔心才好。
寧初夏和簡衡之的計劃裡,原本是沒有生育這一項的,兩人身上的研究都很多,懷孕的時候,實驗多少有些吃力,而且實驗室裡有一部分儀器和試劑也不太適合孕婦長期接觸。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雖然避孕措施都做上了,可還是會有萬分之一的失靈幾率。
簡寧便是這萬分之一的奇跡,既然出現了,簡衡之和寧初夏便也決定將這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簡寧是在研究所眾人的期待中誕生的。
簡寧很聰明,在很小的時候,她便表現出了和父親如出一轍的天賦,雖然寧初夏和簡衡之幾次試圖讓她去上普通小學學會社交,但她更習慣於實驗室裡那種平等的交流,所以在小學之後,簡寧便是在研究所接受的非傳統教育,現在已經是研究所年紀最小的編外童工。
簡衡之看到女兒發來的信息,點了點頭同意,便將剛剛的情況發給保護他們的人,之後的調查他們會進行。
寧宇回過頭,便發覺譚美美已經不見,對方發來一長串消息,說什麼既然他們家不歡迎她,那她就不在這礙眼了,寧宇有些無奈,可那頭爸媽也正在發信息,說剛剛醫生來看,外公和外婆的狀態更不好了,問他們接到了二姑、二姑父沒有。
寧宇沒法,便也隻回個消息,叫譚美美注意安全,便帶著一行人往醫院去。
寧初夏意識到了什麼,中間幾次叫寧宇在不違反交通規則的情況下儘量快些,一等到了醫院,便迅速地往事先問清的病房小跑而去,連等停車的功夫都沒。
在原身的記憶裡,上輩子寧父和寧母的離世時間是在五年前,這輩子時常體檢,及時治病的他們,便也比上輩子活得要久些,可也久得有限。
當寧初夏打開病房門時,已經能聽到裡麵的低低的哭泣聲,她下意識地加速,到床邊時,寧母的眼睛已然睜不太開,旁邊的寧父,狀態要好些,帶著呼吸器下了床,正握著寧母的手。
“姐。”寧初秋擦著眼淚叫了寧初夏一聲,這時候誰也沒心思寒暄,寧初夏默默地蹲坐在了寧母的床前:“爸,媽,我回來了。”
寧母似乎看不太清楚,她眨了眨眼又睜開,好半天才露出個笑,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女兒的臉:“你,你回來了。”
寧母說話並不輕鬆,所幸旁邊還有寧父,夫妻倆不知道在之前商量過多少回,你一言我一語地把話說全。
“初夏,爸媽都知道,我們這輩子,就欠了你。”
“我們對你不公平,我們都曉得的。”
“等我們倆走了,村裡的房子、地,還有存的錢,你們三兄妹平均分,一人一份,我知道你不需要,可我們這輩子就沒端平過水,也就到了最後,才能端平一次。”
“你是這個家最出息的孩子,當初是爸媽,沒把你放在心裡,差點耽誤了你,還好,還好我們沒害了你。”
寧父和寧母說這些話的時候,寧初夏掉了不少眼淚。
時隔多年,那份委屈,那份即使是寧初春和寧初秋道歉都無法撫平的委屈化作眼淚,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了。
寧父和寧母一起,慢慢地擦了寧初夏的眼淚:“不要哭,多大的人了,都是那麼厲害的大人物了,哪能哭呢。”
他們對視一眼,這些年來說不出的話,大概在這一刻,總是能坦誠說出,畢竟再不說,也沒有機會了:“爸媽對不住你,你彆怨我們,和女婿,孫女好好過,好嗎?”
他們並不強求女兒的原諒。
許會有人覺得女兒這性子太犟,他們已經算做得不錯還被責怪,可寧父和寧母,當年都是遇到過類似委屈的人,即使他們七老八十,難道就忘懷了嗎?並沒有。
隻是過去了而已。
“好,我會好好過。”她做出承諾。
在她的承諾中,寧母疲乏地閉上了眼,她這一輩子,三個孩子,個個出息,她自認過得幸福,唯一對不住的二女兒,在最後,總是把這一聲對不住說出了口。
稍慢一步的簡衡之摟住了妻子的肩膀,給予她相應的力量。
寧母在寧初夏到的當天晚上十點離世。
又過了一周,寧父也走了。
寧初夏和兄妹一起,按照老家的習俗,將兩人火化,並葬在一起,寧初夏最後還是將分到的財產分給了寧初春和寧初秋,她確實不需要這個,寧父和寧母臨老這段時間,也一直是他們倆人出力更多。
期間,寧初春和寧初秋想把這些年來,寧初夏打回來的錢還給她一部分――寧父和寧母身子一直很健朗,沒有到要請保姆照顧的程度,除卻最後住院花了一部分,但這也該是均攤,如果要說養老錢,這些確實很多。
寧初夏象征地拿了一半,便將剩下的一半同樣作為寧父和寧母的遺產分了。
乘上離開的飛機時,她同當年一樣沒有回頭。
手上一暖,寧初夏低頭便發覺簡衡之和簡寧一左一右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
寧初夏這輩子比丈夫活得要短些,她在簡衡之的照顧下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和丈夫,雙雙在國內的科研史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在離世的時候,她和丈夫,都已經是國家的院士,珍貴的人才。
而他們培養出的簡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他們夫妻共同驕傲。
寧初夏離世時,唯一的遺憾,就是比丈夫早走一步,想來她的離開,簡衡之一定會很傷心,可這並非誰能控製的事情。
她成為國家的載人航空做出貢獻,也曾和丈夫一起報名,搭乘飛船,一起登月。
她想,她確實用原身的眼睛,看到了無垠的世界。
【任務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