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銘旭,事已至此, 咱們隻能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銘易掩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握起, 眼中閃過陰鷙:“天道不公, 明明我們玄師以看相斷命,助人破厄,解人水火,實為善哉, 可為何玄師要分攤他人因果,承五弊三缺之痛?”
“因為我等也在借窺視天機, 行不公之事, ”銘旭眸中有著沉痛, 在他將將結嬰之時,師父就給他卜了一卦,自此他便舍了後嗣保了自己的長久壽元:“況且救善積德,助惡行凶,這道理師兄應該不用我言說吧?”
可他現在此義正言辭地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其實於一千四百年前,在他幫著銘易推算了那一卦後, 致金烏山鐘家一夕之間滅亡, 他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銘旭了。
再加上蒼淵的仙魔墳場和這次, 他已是惡貫滿盈。助惡行凶, 他和銘易隻不過是一丘之貉。
“你說得很對,”胖和尚銘易瞧著這樣的銘旭,心中多有不喜, 隻是銘旭專精於卦象推算之事,於他還有大用,他不得不暫且忍耐:“師兄當年識人不清,著了鐘異的道,以致釀下大禍……”
“這話你已經說了不下百遍,我也聽膩了,”銘旭抬手打住他的話:“若是無事,我先下去修煉了,”銘易到底是不是著了鐘異的道,隻有他自己知,而他也已經不再是一千四百年前的銘旭了。
銘易見他轉身要走,不由得擰眉道:“師弟,今天那個光頭女子很有蹊蹺,”他看不透她,就連真容都難辨。
“你懷疑她就是韓塵微?”銘旭頭也不回地嗤笑道:“她是韓塵微如何,不是韓塵微有如何,你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她嗎?”現在這般又是為何,怕了嗎?原來他也有怕的時候。
他不停步,銘易隻能跟上:“幫師兄卜一卦吧,”若韓塵微已經到了千陽山一帶,那也是他們該行動的時候了,他要知道此次大事的吉凶。
銘易就知會是這般,他隻沉凝了一會便同意了:“可以。”
夜過子時,韓穆薇一行準時出了客店,朝著臥龍灣的方向去了。他們剛離店,玄明便出現在了庭院中心那棵長勢最好的香樟樹上,看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幽幽歎道:“不去就不去吧,省點氣力也好,”就是有點鬨心,早知道他就不隨他們回香樟城了。
香樟城東街的玄師府中,銘旭卜了三次卦,但每一卦都是空,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就連他自己都難辨明其中真意。
“這是卦象為空,還是指我們此行會一無所獲?”銘易再次問道依舊盯著卦象不言不語的銘旭,不禁想到之前光頭女子的話。
銘旭慢慢地搖了搖首:“我也不知,”但他能肯定韓塵微已經來了。
“那就盯著吧,”銘易雙目一凜,箭出沒有回頭路,他們沒的選擇:“等韓塵微露頭,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出自鐘家嫡脈?”
韓塵微行事極為低調,雖然他有她的畫像,但蒼淵界都知其喜好百變,在沒看到她真人前,他都不敢過早下定論。
“還要探其氣運,”銘旭將盯著卦象的眼神收了回來,望向對麵的銘易:“不見運勢,定不惜一切代價立誅之。”
聽到這話,銘易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呼出:“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天剛破曉,一行人就到了臥龍灣,韓穆薇便提出:“你們乘漁船,我入水先行一步,咱們在臥龍灣中心之地聚頭,”魚已經聞到了肉香,隻是還在猶猶豫豫,未上鉤緊咬,她知道他們是在等她現身。
沐堯看向靜幽悠長的臥龍灣,遠處的拐口已有星火隱現:“讓顏汐與你一起,”雖然臥龍灣現在很安全,但有顏汐跟著塵微,他更放心。
“好,”韓穆薇拿出了一片遮天樹葉放於舌下,朝著他們拱了拱手:“一切小心,”後便消失在了原地,隻瞬息間便到了臥龍灣之上,一頭紮進了水裡。
與此同時,顏汐也出了獸環:“等擺脫了那群算子,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起來臥龍灣還是她和東華茗曾經的一個暫居之地,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感知到這裡異端所在。隻是還未等她破解,東華茗就帶她去了香樟崖。
韓穆薇見前方有魚燈過來,便往湖底遊去。臥龍灣並不深,至多也就十丈,天微微亮,水麵有雲霧籠罩,倒是方便了她們潛遊。
日出山頭,一身著大紅色韞溪石甲衣的卷發杏目女子,迎風立於一極為簡陋的竹筏之上,其麵目沉靜,不帶有絲毫情緒,垂在胸前的卷發更是紋絲不動。
“薇薇兒,咱們為什麼一定要用竹筏?”盤坐在神府中抱著胸的小天菩再一次用神識掃過那漂浮在湖麵的破竹筏。
“顏汐說了,高人出場都是這樣,”韓穆薇仰首挺直腰背,力求體態端正:“咱們既然是外強中乾,那這門麵就一定要撐起來,”悄悄挪了挪腳,竹筏立馬開始哼哧哼哧,驚得她頓時一動不動,“顏汐貢獻出來的竹筏確實有些不結實。”
“你就將就著用吧,”背貼附著竹筏在水中遊動的顏汐撇了撇嘴:“這東西放在我儲物空間中足有十萬年之久,剛下水時沒立馬散架就不錯了。”
想她驕顏汐一鮫人公主為了給這丫頭營造一高深莫測的氣場,竟乾起背竹筏的事,真是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小天菩對這兩糟心貨已經是心服口服了,有氣無力地說道:“要不要把小九兒也叫出來,讓薇薇兒抱著?”踩著破竹筏,抱著九幽翎貓,這是不是顯得更神秘?
韓穆薇和顏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主意不錯,”不過三息,韓穆薇的懷裡便多了一頭被養得油光水潤的九幽翎貓。
小九兒一出獸環,兩隻黑漆漆的貓眼便不得空了:“姐姐,小九兒感覺這裡好似有一股五爪金龍的龍息。”雖然這股龍息隱隱約約的,難以分辨,但身為龍族的對頭九幽翎貓對龍息卻是極為敏感。
“那你從現在開始就可以好好找找這股龍息是從哪泄出來的,”韓穆薇望向蜿蜒盤曲的峽穀,知道越深入危險就離她越近。
而此時香樟城玄師府中,胖和尚銘易和其師弟銘旭正死死地盯著一麵古樸的銅鏡,銅鏡中呈現的影像便是腳踩破竹筏的韓穆薇。
“不會錯的,韓塵微就是出自鐘家嫡脈,”銘易一直都知道金烏山鐘家還沒死絕:“當年鐘異就不該讓曆彥去滅殺鐘懿母子。”結果讓鐘懿那婦人帶著鐘璃的孩子沒了蹤影,而鐘家族地中的所有破界傳送陣全部被毀,這也使得藏冥界幾個宗門存頗多怨言。
一千四百年前,有人拿出了一塊靈玉髓請他幫其改命,他接了,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很快就讓他師父知道了。而他師父在查明事情經過後,便想將他逐出師門,好在他有祖宗庇佑,他師父終是未能成功。
在經了那事之後,他就被發落到鴻運山下的地脈中去看火,邀月殿的殿主鐘異便是在那個當下尋到了他。促膝長談後,他就決定助邀月殿一臂之力,開卦測算金烏山鐘家的致命點。
也許是銘易想得太出神了,他壓根都沒有注意到身旁銘旭的神色變化。那年銘易被發落去了地脈看火,而和其出自同宗的他好心去探望,就是因為那番探望,讓他踏上了不歸之路。
“師兄,那年你是不是就已經跟鐘異聯手了?”銘旭經過長久沉澱,早已不再莽撞單純,尤其是最近這幾年回頭翻翻過去,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被算計在內。
地脈的那一卦,銘易請他推算,而他明知道其剛剛犯下大錯,卻連問都不問就幫他推算了。那卦不久之後,就傳來了鐘家養子曆彥叛逆,金烏山鐘家被滅族了。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聽到這消息時有多麼的驚恐,踉踉蹌蹌地跑去地脈質問銘易,他竟說鐘家滅族是眾望所歸。
眾望所歸嗎?銘旭看著銅鏡中的卷發紅衣女子,一滴粘稠的血從嘴角滴落,拉起長長的絲:“師兄,當年在地脈,你讓我幫你……推算那一卦,是……不是為了避過……天罰?”
因為那一卦,他這一支的族人在鐘家滅亡後的九九之日均遭了天罰,除了他這個算卦的人,無一幸存。也因為這事,他遠離了鴻運山,入了凡塵行醫濟世贖罪。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可就在他快要忘了自己曾經的一切時,銘易再次找到了他,這次他徹底沒了回頭路,當然回來也不是沒有所圖。
銘易聚精會神地看著銅鏡中的人,心中無旁騖:“什麼天罰?”就在這時,銅鏡中的女子突然抬首望向銘易,驚得銘易霎時後退了一步,後扭頭問道:“她好像能……銘旭,你怎麼了?”
此時銘旭口中的血已如泉湧,他一手緊捂自己的丹田,笑著回道:“銘易哥,我……我……我剛剛啟動八卦二十四雲盤……看看韓塵微,雲盤已碎,我……我幫不了你了,你……快去吧。”
銘易大驚失色,胖臉上的肥肉不自然得抖了抖,後急忙問道:“你的意思是韓塵微真的是……”
銘旭勉力想要抽動嘴角,但卻怎麼也動不了,那雙愛笑的眼眸也開始漸漸渙散。銘易心中已經了然,抖著手取出召集玉符捏碎,後便瞬移而出,連看都不看慢慢癱躺在地的銘旭。
“不要怪我無情,”銘旭的七竅都已開始流血,這是他該有的結局:“是你先算計我的。”
可憐銘易從來都不知道八卦二十四雲盤並不能探底韓塵微,不過作為神算門弟子,他到底舍命為神算門卜了一卦,不是大吉,也不是大凶,就是沒了。將死之際,腦中突然呈現出三幅天罰畫麵,銘旭正流著血的雙目忽瞪,大呼:“不……”
顏汐的速度極快,韓穆薇在發現有人窺視她的時候,便開始等著了,當破竹筏將抵近臥龍灣的中心時,她右眼的眼皮突然一跳。
破竹筏依舊按著原來的速度前行,右後方忽生一道黑影襲來,未等掠近,就聞哢嚓一聲,黑影被撕成了兩半,血灑臥龍灣。藏在丹田內的元嬰立馬竄逃,韓穆薇兩手一鬆,小九兒破空穿行,不過三息便攔下了那隻元嬰。
龍目大漢金琛甩了甩手踏空立於韓穆薇的身旁,仰首上望,數了數突然冒出來的黑衣人:“韓塵微,你仇家不少啊,”死了一個,還有一百二十五個,“讓你家貓把他們的眼珠子都摳出來,我去撕了他們。”
“不用你,”韓穆薇並沒有看空中之人,隻是靜靜地瞧向遠處的拐口:“他們暫時不會殺我,”不過就是想活捉她。
“你真不像金烏山鐘家人,”不,應該說是不像鐘家天刑以外的人,一位穿著寬大黑袍的男子背手破空而來,攔下了前行的破木筏,冷眼盯著韓穆薇的臉,似想要在其麵上找尋什麼。
韓穆薇抬眼看向黑袍人,笑著問道:“你是領頭人?”瞧著身段、塊頭跟兩眼,這還是熟人,“不知銘易大師師承藏冥界哪位高人?”
“原來昨日那個狐狸眼光頭女子就是你,”身著黑袍的銘易心不由得提起,他怎麼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你去香樟城是為了確定什麼?”
“確定什麼,”韓穆薇的眼神越過銘易,看向遠處峽穀拐口突然出現的那一葉扁舟,麵上的笑越來越明顯:“當然是確定你們是你們。”
銘易原還聽不懂韓穆薇話中的意思,直至他感知到身後有來者,忽的扭頭,隻見一葉扁舟之上立著一身著寡淡錦袍的瑞鳳目男子,心中大駭,回首怒目看向韓穆薇:“沒想到藏冥鐘家的人竟也學會了攀附。”
“你錯了,”韓穆薇上前一步,直視銘易的雙目:“藏冥鐘家不用攀附,也無需攀附,”說到這她仰首看向空中那些靜立等候的黑衣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本就是順勢而為。”
“廢話少說,”銘易心一緊,閃身上前:“活捉韓塵微。”
一聲令下,靜立在峽穀之上的百來號黑衣人瞬間動作,紛紛朝著韓穆薇的破竹筏攻來,金琛立馬擋在其身前。
韓穆薇見銘易前來,神念一動,兩顆極品轟天雷便出現在手中,後直接將緊握轟天雷的雙手送了出去,大聲斥道:“過來呀。”
銘易認出了是極品轟天雷,頓時不敢妄動了,他這一遲緩,那些攻上來的黑衣人也立時就刹住了腳。
“既然這般貪生怕死,那就該好好地待在藏冥界鴻運山上,”韓穆薇笑著諷刺問道:“跑來蒼淵界乾什麼,找死嗎?”
而這會姬靖元也已抵近:“這裡好生熱鬨,”說著話人便離了扁舟,瞬間來到了銘易身後,一把就捏住了他的後頸,“讓本尊瞧瞧你是神算門的哪位?”
其話音一落,就聞刺啦一聲,罩在銘易周身的黑袍子便已四分五裂,而相比於昨日那光頭,此時的銘易頭發濃密油亮,長及腰腹,隻是麵色極為不妥,其周身的氣血上湧,神情尤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