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了一點半,盛君殊心道要糟。下一秒,王娟的電話果然打過來,語氣隱隱帶著點失落:“盛哥兒,這午飯……還吃嗎?”
盛君殊說:“吃。叫上張森,今天在外麵吃。”
張森興奮的聲音隱約傳來:“我想吃蚌埠大、大公雞。”
王娟咄了一聲,忙把電話移開,聲音裡也帶上喜色:“吃什麼都隨便,便宜的就行。”
中式餐廳海晏樓,穿旗袍的侍者小姐把玻璃轉盤正中間的插花移開,擺了道超大號雞公煲。
王娟簡樸慣了,抬頭看看雅間裡璀璨迷亂的玻璃吊燈,又看看桌上淋了油的鮑翅海參,坐得非常局促。
盛君殊沒動筷子,按著紙張,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串名字,折起來,平淡地囑咐張森:“這個月三位外門師兄回魂,找到了人,把錢送過去。”
王娟好像難過,又似抱怨:“這一月月的,得送到什麼時候去。”
張森紙張揣在口袋:“要怪、怪就怪章師兄他們磨磨唧唧,都一千年了,彆、彆人都投胎投了幾輪了,他還在畜生道磨嘰,等他等得人民幣都貶、貶值了。”
王娟拿筷子戳著飯:“當年折在垚山下頭的哥兒姐兒有三百個,可惜投了胎都是普通人,一個也用不得。掌門現在是個光杆司令,當牛做馬的,還得往外賠錢。”
盛君殊竟難得讓她逗得笑了一笑。
當年為垚山戰死的外門,都是手足英烈。他大的給他喂過飯,比他小的讓他帶過劍法,這些人能有機會在世上重走一遭,哪怕擦肩而過素不相識,還能提供物質上的幫助,知道他們過好了一輩子,就算是了了心事。
隻可惜,陽炎體剔了凡骨,就徹底離了六道輪回,長生不滅。內門歡歡喜喜洗髓的時候,哪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死呢?一旦死了,反倒再沒有了。
盛君殊捏著杯子的指節稍緊,垂睫抿了一口水,唇色讓他抿得微微發紅:“可惜子竹和白雪。”
“哐啷”一聲,張森跳起來,抽了好幾張抽紙擦乾淨桌上的酒,暗瞟盛君殊:“吃、吃雞太激動了。”
盛君殊扶正杯子:“吃吧,菜都涼了。”
筷子響動起來,盛君殊看向王娟:“對了,李夢夢那邊……”
“出院了。”王娟頭都未抬,“好幾個人來,把她帶走了。”
“去哪兒怎不跟著?”盛君殊微抿嘴唇,“那個徐小鳳,路子不太正。”
“李夢夢可高興呢,賬上錢一把還清了,有說有笑走的。”王娟瞧著他,歎了口氣,“老祖都說了,咱幾千年的行當,驅鬼捉妖,詛咒解咒,畫畫符而已,管不著人心。李夢夢有她自己生身父母管著,再不濟有老天爺看著,我們又算什麼呢?”
盛哥兒哪哪都好,就是為人太正,人隻有一個腦子,事事這麼操心,早晚累死。
“小六哥都囑咐好了,我知道她現在在哪兒,那怨靈膽敢來奪這胎,我就敢給它抓了。”
話既說到這一步,盛君殊不再說什麼,點點頭,召來服務員買單。
海晏樓是老店,沒普及手機支付,故而盛君殊皮夾裡專程帶一些紙幣。展開皮夾時,一片紙飄出來,翻轉著落在桌上,讓張森伸手一接,捉在手裡一看,樂了:“是小二姐。”
王娟傾斜身子湊過去睨了一眼,臉色猛地一變。
照片上正是結婚照當天紅色背景那張,齊肩長發的衡南,偏頭親吻盛君殊的側臉。
盛君殊買好了單,從張森手裡把照片抽過來,塞回錢包裡。
“盛哥兒,”王娟聲音有些抖,“您和小二姐,成婚了?”
盛君殊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前段時間忙得厲害,竟然忘了把領證的事情告訴他們:“……成了。”
王娟皺眉:“您怎麼這麼急著……”
眼見王娟臉色急切得發紅,盛君殊以為她不知道內情,解釋道:“這是當年師父訂下的婚,早該結了的。”
王娟好似越發急了:“盛哥兒,這千年前跟千年後,已經不是一回事了。”
“我知道。”盛君殊說,“衡南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不過性子沒變,在家裡在學校都待得不痛快,放在我眼皮底下,我看著放心。”
“您不放心,可給接她出來住,可像外門的哥兒姐兒一樣給她錢,我們都可照看著小二姐,可為何非得要娶她?”
這倒把盛君殊給問愣了。
不知道師弟和王姨,一個個的,為什麼都強烈抨擊他和衡南結婚。難道他做的這個決定,真的做錯了?
王娟見盛君殊看著她不說話,心裡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僭越了,可臨到陣前,開弓沒有回頭箭,就一股腦說出來了。
曾經垚山上下,沒人不喜歡當年的衡南。就是因為太完美,人們隻看見一麵,不看另一麵。而她就恰恰看見過這另一麵。衡南心性不正,若真嫁了盛君殊,盛哥兒恐壞在了她內裡的心腸上。
也是上天看著,衡南命薄,沒能熬到成婚。沒想到千年後,盛君殊不但把人找回來了,還沒商沒量地把婚結了。
“我知道咱們垚山,規矩就是護短。但現在不比當年,您是大派掌門,不說配得靈女,陽炎體總配得上,現在的小二姐,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