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一怔,毛發豎起,利齒齜出,發出更加淒厲的吱吱聲,似乎是發怒了。
“枯了的花,怎麼能永遠插在花瓶裡呢?”白雪滿不在乎地看著鏡子,小心地拆下發髻,散下一頭微卷濃密發絲,“哪一朵花不枯呢?你又能讓花不凋謝嗎?”
“小狐狸,有點出息。”她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驕矜地說,“這朵花謝了,再摘新的就好了。世上永遠有花開著,沒什麼可留戀的。”
“……”張森坐在桔梗堆成的小山上,毛一根一根耷拉下來,渾似淋了一場雨。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還未入冬,細細的雨絲播灑下來,已經夾雜著冷硬的冰碴。
盛君殊寫了三天的陳情書、聘書,畢竟這麼多年沒拿過毛筆,字抖得蜿蜒蛇行,燈下廢掉一厚遝廢稿,總算寫出兩張像樣的。
浪費了不少紙。
他一刻也不想耽擱,吹乾了就揣起來找師父攤牌去。正沿著山路往浮遊天地走,背後傳來叫聲:“師兄。”
回頭,衡南發髻上的木簪斜插,鬢邊的發絲被風蕩到了臉頰上,呼出一口白氣,沉澱作頰上淺淺的紅暈,拎著裙角朝他跑來:“我和你一起。”
雨絲中的雪融在臉上,盛君殊一看見她身上的裙子就頭皮發麻,也不知道多少次他西裝脫下來給了衡南:“你這體質是想生病?天冷,回去加件衣服再出門。”
衡南站定,仰頭看他,眼神裡含了一絲奇怪,小心睨向肩上燒得正旺的陽炎靈火:“師兄,我們的體質……還會生病?”
盛君殊在袖子裡猛掐了一下自己:“不會。”
“……走吧。”他轉過身去。
衡南笑了一下,默默地跟在他身旁上山。
從青鹿崖到丹東在的蜉蝣天地,有一段不短的路。盛君殊一麵走著,一麵出神,其實一起去求師父賜婚也好,省得師父再征求一遍衡南的意見。說不定今天就可以定下來。
其實不單衡南急,他也殫精竭慮地急著。
盛君殊隻覺得又憋屈又好笑,側眼瞥向衡南。
衡南低頭看路,表情頗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雪花打著旋兒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盛君殊抬頭看天,才發現天幕陰沉沉的,幾乎變成了土黃色。
“雪越來越大了。”衡南也抬頭,伸手,粘連的雪花落在她掌心。
她的唇色發白,黑峻峻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不聚焦,似乎對著假想敵露出了恐嚇的神情,藏在陰狠之下的卻是脆弱的恐懼。
盛君殊說:“趕得到。”
話音未落,天邊一聲響,對麵山頭的大石塊錯動了一點點,僅一個晃動的虛影,足以讓盛君殊瞳孔緊縮,拽著衡南刹那間退了十幾米遠。
無數塊大石滾落,黑影由遠及近,交疊落在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發出震天動地的聲聲巨響,掀起驚濤駭浪般的黃色沙塵。
“……”盛君殊把衡南放開,看著席卷的雪,滿天的粉塵,還有眼前完全阻斷山路的大石塊,一時無話可說。
找師父訂婚的路上,山崩了?
這也是衡南的噩夢之一?
他扭頭看衡南,卻見衡南直直立在風雪中,安靜地看著眼前堆積的石塊,目光中有什麼破碎開,仿佛看到一座怎麼也翻不過去的高山。
“站遠點。”盛君殊把她挪到一處山洞裡,把懷裡的聘書小心地抽出來塞給她,順帶著掏出來的還有一堆符紙。盛君殊把符紙攏了攏,“在這兒等。”
符紙點燃,旋轉的火龍竄出,衝擊石塊,盛君殊試圖轟出一條路來。
這薛定諤的石塊,除了燒黑了一點,紋絲不動。
盛君殊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師兄。”衡南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望了望那座山,強笑一下,“要不,回去吧。”
盛君殊望了她一會兒:“說了今天就是今天。”
盛君殊回頭,又取了一枚符:“等一下,我們過去。”
不知為什麼,他胡亂地想起衡南篤定的那句:“君兮不會那樣待我,所以他不是。”
想起子烈告彆時的撒嬌:“師姐,你親我一下吧。”
彼此一起長大,親如姊妹弟兄,在這種事情上,卻原來也不能完全不在意。
他也盼望著這個證明。
這個確認他於師妹,師妹於他,都獨一無二的證明。
背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盛君殊猛然回頭,衡南拎起裙子,轉頭跑下山。
盛君殊追過去,衡南在風雪中跑得極快,身影若隱若現,待盛君殊從後麵一把抓住她的時候,已經徹底跑回青鹿崖。
“衡南!”盛君殊把她翻了個個,“跑什麼?”
“師兄。”衡南瞧了他一眼,眼睛已經通紅,用力脫開他的手,微笑道,“算了吧。”
“什麼算了?”
“婚約。”她仍然笑著,眼裡的哭意卻更加明顯,“算了,就當我……沒說過。”
“你說什……”盛君殊猛然低頭看向地下,大地正在震顫著,幾道巨大的皸裂綻開。
盛君殊愕然抬眼,衡南現在心境不穩,眼前這個世界又要崩塌了。
每崩塌一次,就要麵對新的噩夢。
盛君殊心裡隻有一個想法,不能讓它崩塌。他一把抱起衡南,跨過地裂,在地震般的晃動中踹開門。門在背後“吱”地關上了。
陡然——又晃動了一下,盛君殊重心不穩,兩人一起撲倒在床上,衡南掙紮著起身,盛君殊情急之下,整個身子壓了上去。
晃動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