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總督府。
“鄂大人。”永琮嚴肅起來,不再嬉皮笑臉的,一本正經地講述了自己作為“鄂聰”吊上的大魚——高家。
鄂容安赴任以來,一直在暗中調查賬簿的事兒。他懷疑江寧這塊地方官官相護,也查出兩淮鹽運的稅收極為不正常,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
兩江之地,膏腴之鄉,鹽運的收入,竟比不上山東那邊!
少去的銀兩,都去哪了?
鄂容安翻閱過衙門曆年的賬簿與開銷,很正常,沒有半分不當之處。但他下意識地覺得高恒有問題。
調查了高府內的資金流動,鄂容安心下確定了,若是高恒貪腐,那窩藏的銀兩另有放置之處,指不定與賬簿放在一起。如何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之下,循著線索摸到賬簿呢?
聽完永琮的話,鄂容安捋了捋胡須,許久沒有言語。
他是知道七阿哥與高明玩在一處的,猜測永琮定有他的用意,誰能想,這就引蛇出洞了!
驚喜,愕然等等情緒湧上心頭,鄂容安心道,原來皇上同意小祖宗查案,不是玩鬨,而是運籌帷幄啊。
相比之下,以鄂聰的身份接近高家,比他鄂容安不知高明了多少倍。鄂容安感歎著,麵上就帶出了幾分欣慰,“七爺以為,呂先生是什麼人?”
呂先生藏得很深,若不是高恒的幼子提及,他不會知道,這位商人與高家有聯係。
永琮被一聲“七爺”喊得眉眼帶笑,壓低聲音道:“他給我分成的時候,總要見的。這位呂先生……不是個簡單人物,叔父可要提一萬個心,小心侄兒把總督府拖下水呀。”
鄂容安噎了一噎,先前還正經極了,怎麼又喊起叔父了?
他頭疼了起來,極力鎮定下去,笑道:“七爺儘管放手去做,必要的時候,臣不是不可以做一個‘幫凶’。隻是萬歲爺那兒,勞煩七爺解釋了……”
永琮眨眨眼,笑眯眯地道:“好說,好說。”
這幾日,永琮仍舊與高明玩在一處。
永琮確定,高明對賬簿一事,是不知情的。他與鄂聰交好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為了攀上福隆安,還有“七阿哥”,為高府尋求一分保障,也方便他自個抖
威風。
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呂先生呢?
永琮想到暗七的報告,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依然是湖邊的涼亭裡,兩人相對而坐,高明一副激動的模樣,壓低聲音:“表弟,呂先生傳來了喜訊……這次的海運,大賺特賺……上回我分得了一千零二十五兩,這回,怕是一萬……也不止……”
永琮心裡冷笑,麵上卻露出驚喜的神色,不敢置信道:“這麼多?!”
高明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氣來:“可不是麼!我聽到後,也和你一般驚嚇……”
高明兀自在哪兒唱戲,永琮順著他演,演得爐火純青,把沒見過大世麵的總督府子弟演得淋漓儘致。
一問一答之間,永琮眼底浮現貪婪,小聲問:“表哥,呂先生賣的什麼貨,能賺這麼多?”
是個人,都能猜出鄂聰的意思,是想尋得一模一樣的門路,通過鄂容安的關係,繞過呂先生賺錢呢!
高明笑容微微落了下來,心中罵了一句“貪得無厭的蠢貨”,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了,並沒有正麵回答永琮的問題。
這樣看來,高明不知道賬簿,但明明白白地知曉,呂英賣的是福壽膏啊。
永琮笑得很是燦爛。
暗七來無影去無蹤,業務能力極強,卻花費了好些天才摸到呂先生囤貨的庫房。他藏得十分隱秘,周圍也派人無縫看守,永琮以為裡麵是貪腐得來的贓銀,誰知道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福壽膏!
福壽膏是鴉片的彆名。鴉片的危害,無需多說,朝廷對此有著嚴格的管控,並不允許民間流通。
雍正年間,發布了最早的福壽膏禁令;乾隆年間,有太子這個穿越者在,皇帝下了旨意,嚴禁買賣福壽膏,私自交易,抵得上殺人的罪名。若有官員違令,摘掉烏紗帽,永不錄用。
漸漸的,福壽膏銷聲匿跡。但福壽膏於治病一道也有幫助,若要治病,醫者需向官署申請……總而言之,誰私下擁有福壽膏,就是犯罪。
海禁放寬,福壽膏卻是嚴查的貨物,運不進來,也運不出去。呂先生明明知道福壽膏是高壓線,卻半點不懼,囤積了一整個庫房。
最重要的是,他的貨,如何能躲開海關的查驗?
永琮覺得自己小瞧了呂先生
。
單單一個商人,能為高恒謀劃稅銀,結交官員,銷毀證據,還能買賣福壽膏這種東西……
他不是人才,誰是?
這等行事手段,意外的眼熟,與前幾年的火器泄露之案分外相像。不過呂先生做的高明多了,讓人抓不到一絲把柄。
若沒有暗七這個作弊器在他身旁,若他不是假扮的“鄂聰”……
嘶,總督府就要被拉下水了啊。
沾染了大量的福壽膏,就算鄂大人有二嫂做後盾,也受不起皇阿瑪的雷霆震怒。
況且,鄂聰收受賄賂是既定的事實——呂先生一定會把貪汙的贓銀交給他,當做“參股的紅利”。
永琮一項一項地推敲過去,恍然發覺,如果鄂大人疼愛他這個侄兒,想保下他的命,同時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唯有與兩淮鹽政高恒同流合汙,兩江貪腐之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於向朝廷交差,彆提有多容易了。讓鄂大人帶一本假賬簿,隨意地找些替死鬼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