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對他的態度視而不見,淡淡道:“我看了你的筆錄,今天淩晨兩點半你巡邏至倉庫時,發現嫌疑人楚慈正實施盜竊,你上前喝止,卻在搏鬥中被水果刀刺傷,倒地後被擊中頭部,是不是這樣?”
刁勇理直氣壯:“是啊!我哪想到他帶著刀,使起來那麼利索?”
“是什麼樣的刀具,大約多長,刀刃部分是否有弧度?”
“就……普通水果刀,挺小的。”刁勇伸手比劃了下,“這麼長,沒弧度。”
江停順手拿起病床頭值班醫生遺落的圓珠筆:“大概跟這個差不多?”
刁勇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麼如果我請刁先生重演一下案發當時的情況,應該也沒問題了?”
刁勇咽了口唾沫,說:“當然,當然沒問題!”
江停隔著好幾個警察,向韓小梅一招手:“你來。”
“啊?”韓小梅略微怔愣,有點遲疑地上前接過筆。
刁勇被實習警扶著,從病床上起身,站在韓小梅對麵。
江停抱臂站在旁邊,問:“當時嫌疑人離你多遠,就是這個距離?”
江停跟刑警相比不同的一點是,他聲線比較輕、沉、略帶沙啞,是身體不好的表現。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這樣聽起來,就有種讓人很難形容的沉著的氣場。
刁勇目光打量了下,哼道:“差……差不多。”
“那你們當時是什麼動作?”
“我走過去問什麼人在那裡,他聽見聲音,立刻站起來把手電滅了。我……我知道不是好人,心裡也有點怕,隻能壯起膽子撲過去,突然覺得身上一痛……”
刁勇身體略微傾斜,張開雙臂,作勢往韓小梅身上撲。
江停問:“嫌疑人是怎麼刺傷你的,你給我們這位女警描述一下?”
刁勇肋骨那兒還纏著繃帶,韓小梅不敢真的戳到他,便模仿著刁勇描述的姿勢,從上而下虛虛地揮動圓珠筆,筆尖堪堪停在了被刺部位的上方。
“保持這個姿勢彆動,刑事攝像呢?”江停指了指:“拍照。”
苟利帶來的專門負責刑事拍照、輔助傷情鑒定的技術人員連忙上前,將刁勇和韓小梅此刻的姿態拍了下來。
走廊上止不住的討論沸沸揚揚,苟利平移著挪了幾步,湊在嚴峫身邊,輕輕問:“你確定你朋友hld得住嗎,待會萬一步子太大扯著蛋了,咱們說不定要被憤怒的群眾打死……”
嚴峫沒回答。
苟利一抬頭,意外地發現嚴峫緊盯著江停,眼底閃爍著難以言描的光芒。
“老嚴?”
“他是對的。”嚴峫低沉地開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們竟然都沒想明白。”
苟利:“???”
刁勇畢竟帶著傷,維持這個姿勢不動有點累了,不耐煩地衝著江停問:“現在行了嗎,你們警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不急。”江停平淡地道,回頭問苟利:“——楚慈多高?”
就這一句話,苟利醍醐灌頂,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跟你差——差不多!”苟利差點結巴了:“對,比韓小梅高大半個頭!”
江停上前接過筆,照著剛才韓小梅的姿勢,筆尖從上而下,然而卻沒有像韓小梅剛才做的那樣正好停在繃帶前,而是停在了刁勇胸膛上方。
“傷口呈三角形,刀脊在上,刀刃向下,所以握刀的姿勢必定不是反手。你說楚慈是站起來再刺的,那我就想知道,比女警高大半個頭的楚慈,是如何做到以站立姿態正手刺中那麼低位置的,難道你憑空長高了二十厘米?”
刁勇的臉色瞬間煞白!
江停轉身把筆隨手一扔,隻聽刁勇在身後顫抖道:“我,我記錯了!他沒有全站起來,當時發生得太快了,我做筆錄的時候沒想清楚!……”
“那你沒想清楚的地方就太多了。”江停打斷了他,道:“你說楚慈聽見聲音就把手電滅了,當時現場非常黑;那你是怎麼看清凶器是把普通水果刀,跟圓珠筆差不多長度,刀刃還幾乎沒有弧度的呢?”
“……!”
刁勇徹底軟了,發著抖上前半步,立刻被幾個年輕氣盛的實習刑警撲過去摁倒在了地上。
“你們肯定搞錯了,我沒有撒謊!等等,我受了傷,我可以申請保外就醫!……”
刁勇被幾個警察按著還在猛烈掙紮,鮮血滲透繃帶,看上去相當可怕。但江停不為所動,輕描淡寫道:“帶走,他死不了。”
“待會我們出去後,留兩個人在這裡檢查手機,讓圍觀者刪除所有照片和視頻,更不許上傳網絡。”嚴峫低聲吩咐完手下,轉向江停,戲謔地笑了起來:“可以啊,元芳。”
江停活動了下肩膀,沒理睬。
嚴峫跟在他身後問:“但你這些推論的前提是刁勇確實沒想好證詞,如果他稍微聰明點,事先已經把說辭準備得萬無一失了,那怎麼才能發現疑點呢?”
“這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偽證,隻有不夠縝密的刑偵員。”江停穿過走廊,對四麵八方數不清的視線置若罔聞,防霾口罩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又有點悶:“刁勇頭上的打擊傷直徑較大,即便是手電筒造成的,也是傳統家用大口徑鋁合金手電筒,楚慈去倉庫裡偷運化學原料,拿那麼大的手電很不方便,這就是個疑點了。另外沒人能在昏迷幾個小時後咆哮得那麼生龍活虎,所以傷口深度肯定有假,創麵邊緣說不定是硬磨出來的——當然,等法醫做完傷情鑒定後也一樣能發現不對,隻不過會略遲半天到一天。”
他們走進電梯,遠處走廊儘頭,刑警們押著憤懣掙紮的刁勇出了急診室。
“那半天一天的耽誤,說不定就耽誤掉了被綁架者的命。”嚴峫喃喃道。
江停“嗯哼”了聲。
電梯緩緩關門下降,嚴峫突然說:“我剛才聽見外麵有人鼓掌。”
“……”
“應該是給你的,”嚴峫向江停一笑。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停站在他身側,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示,無動於衷得足以用冷漠來形容:“所以呢?”
“至少下次有人罵警察亂抓人頂罪的時候……”
“能這麼罵的圍觀群眾,即便感動也不會超過五秒。”江停淡淡道,“回市局吧,今晚又要準備熬夜了。”
嚴峫低聲籲了口氣:“是啊。”
電梯抵達一層,門徐徐打開,風一灌而入,兩人並肩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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