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族族長的聲音越發淒厲,他最後不斷地重複著,要花朝砸碎羽人族宮殿的最高處排位,簡直魔音灌耳,又似瀕死的獸類最後的哀嚎。
花朝目睹幻境扭曲消散,卻始終沒有答應羽人族族長的話。
他能蠱惑迷惑這個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卻唯獨很難蠱惑到花朝。
因為花朝不想做賢妻良母,也更不想做什麼三界之主,她沒有必須去報的血海深仇,亦沒有登高做仙首,妄圖得道飛升的壯誌雄心。
她上一世的祈願是承大師兄的道,做個扶濟蒼生的仙女,怎奈何東施效顰一生蹉跎,痛失一切。
這輩子她的願望隻是希望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好好活著,順便混吃等死。
大道至簡,無欲則剛。
花朝與羽人族族長虛與委蛇這麼許久,不過是為了套話。
雖然花朝套出的話讓她心冷到底,可看太虛長老一個元嬰修士都輕易被羽人族長老操控,她這點能耐,根本不相信羽人族長老說的任何一個字。
他如此激動瘋狂,定然是因為他除了蠱惑花朝,已經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果然幻境轉瞬消散,花朝又回到了平和安寧的湖邊。
初升的旭日依舊灑下一片暖黃,空中還漂浮著菖蒲一樣的白絮。
可見幻境看似漫長,實則不過是瞬息之間。
花朝睜開眼的時候是半躺著的,躺在師無射的臂彎之中。
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似乎依舊陷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幻境之中,難以自拔。
“醒醒!”花朝拍動師無射的臉。
師無射沒有反應,花朝又嘗試去叫其他人,可連武淩都深陷幻境,難以自拔。
花朝叫了一圈,所有人都沒有醒來。
而他們所在的湖邊,隨著暖陽灑遍大地,周圍事物也開始了變化。
光影折疊扭曲,湖麵之上一座奢華宮殿淩空而起,水流滾過宮殿,帶起晶亮無比的斑斕色彩,高矮的樹木變成了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
幾息之間,他們分明原地未動,卻已經置身在一處高聳恢弘的宮殿麵前。
殿門巍峨雄偉,不同於花朝他們之前棲身的那座殘破不全的宮殿,這裡簡直像是一處遺世獨立的異世番邦。
宮殿兩側站著身著特製鎧甲,生著各色羽翅的衛兵,手持金槍肅立戍守,他們個個樣貌姝麗卓絕,身材高大修長,翅膀收斂著看上去就十公壯觀,若是綻開必定遮天蔽日般龐大。
同花朝在廢棄宮殿之中看到的那些羽人飛天圖上的人物一模一樣。
花朝叫不醒同伴,也沒有找到謝伏的影子,她心知謝伏必定不會被羽人族族長的幻境和語言迷惑。
她得儘快找到他,阻止他收服羽人族出了黃粱秘境之後聯合半妖攪亂修真界。
掠入宮殿之中,原本還害怕兩側的衛兵動起來與她纏鬥,但是很快她發現,這些羽人族的衛兵個個眼神惶恐,表情痛苦,像一尊尊被困在軀殼之中的精美傀儡。
她按照從羽人族族長那裡套來的信息,快速穿過大殿,來到了後麵的供奉著羽人族排位的地方。
花朝看到了最上方的排位,那老東西沒騙她,他確實是羽人族的族長,而且還是較早的羽人族第一代族長。
但是他的下方已經有足足幾十代的族長死去,都變成了排位,他顯然是個早已經作古的老東西。不甘心作古,魂魄還跑出來攪弄風雲。
花朝並沒有按照羽人族族長說的,將其打碎,而是抬手結印,在排位之上設下禁錮靈魂的禁製。
之後花朝又開始尋找幻境之中的那一方金蓮池。
她繞到大殿後麵的一處寬闊的亭台,果然看到這處閃閃發光的金蓮池,但並沒有看到羽人族老不死說的金蓮池上麵端坐的小姑娘。
金蓮池上方端坐的,是謝伏!
花朝眉梢一跳,心中惶然,謝伏比她先一步找到了這裡,難道今生也無法轉變一切嗎?
她從儲物袋之中摸出了法器,無論如何,就算是自爆內府,她也要同謝伏殊死一戰。
花朝正欲祭出法器,便對上了一雙灼灼耀目的桃花眼。
謝伏渾身被金光籠罩,手腕上已經戴上了象征羽人族的白羽手環。
他看到花朝欲要攻擊他,身形一閃,便從池中到了花朝身側。
花朝肩膀被按住,謝伏一推,花朝“砰”地撞在了身後的廊柱上。
她悶哼了一聲,謝伏並沒有鬆手,而是微微偏頭,眼神銳利,直勾勾盯著花朝。
他的那雙桃花眼中,往日故作深情的脈脈溫情儘數消失,有的是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肅冷。
他開口道:“你需要知道我的本體魂命,才能繪製替身符,讓我為武淩替命。”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很確定,他從未和花朝說過他的本體,從他的本體被他母親舍命封入識海,他一絲一毫也沒有暴露過。
他定定看著花朝,嘴角勾起一點笑意,才慢慢道:“你沒有被困秘境。你前日的種種異樣,都是因為你記得一切!”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花朝。”
謝伏看著花朝,他自從那天因為重創不得不召出本體後,腦中便湧入了許多記憶。
那些記憶讓他混亂,讓他難以置信,又覺得理所當然。
直到看到此刻的花朝,他才總算是明白,那些或許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的。
因為那樣,一切無法解釋的事情才能夠說通。
例如花朝為何會突然變心,她應該像他記憶中的那樣,他們應該按照那樣道路走下去,一切才是對的。
謝伏突然蘇醒的那些記憶之中,花朝是他最好的妻子。他們是這世上最完美的搭檔。
“你既然記得一切,為何要舍我而去?害我至此?”
花朝看著謝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細如發絲的金芒在遊動,這說明他的神思癲亂。
花朝也很心驚,她沒想到謝伏竟然想起了前生!
但是她攥緊了手指,沒有表現出一絲驚異慌張。
她同謝伏在一起那麼多年,知道謝伏的本體乃是天妖,是妖族乃至天下都不容的一種妖物。
這種妖物自出生起便伴隨黑霧,力量越強,便越能為禍蒼生。他本就是人間邪惡怨毒孕生而成,天性邪惡嗜血。
通常生來便會被舍棄,丟入妖霧森林任其被各種妖獸撕扯蠶食。
謝伏是被他親生父親丟棄,又被他母親撿回帶往人間,上一世隻有花朝知道謝伏的本體,他也隻在花朝的麵前暴露過本體。
花朝並沒因此厭棄他,而是越加憐憫他、愛護他。
但如今花朝知道了三界動亂的真相,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越邪惡的越迷人,他這張貌美的皮囊之下,有著何等險惡的靈魂。
他確實不愧為天妖,注定要吸食這世間各族的“鮮血”才會生長。
花朝本想隻是重創謝伏,不讓他再走一次前生的路,然後與他解開共生,一彆兩寬。
但是如今……她卻不打算放他再為禍人間了。
花朝腦中思緒百轉,想到外麵生死不明的同伴,想到若是一旦讓羽人族橫空出世,人間即將遭遇的劫難。
她閉了閉眼睛,神情轉為柔和,垂下眼,再抬眼,眼中含了一泡將落未落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