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到商,上下有五百多年的空白。如果巴甸真的是巴國的前身,這就將“古蜀”的文化源頭,足足提前了一千多年。隻在神話中存在的巴國和巨蛇,終於以實際麵貌,走到了方征麵前。
方征想到黑夜裡他機械背誦出的字眼,恍然跪坐在地,想到父親一輩子的研究,心中悲涼酸澀又欣慰。
方征凝望著這片蠻荒般的原樹林——遠處的死蛇屍體逐漸開始腐爛,林間隱隱綽綽的霧氣,回頭隻望見山巒綿延。
他很討厭背文獻,簡單粗暴囫圇吞棗。此時此刻卻想起了一首小學時父親教自己背誦的詩句……在一切被打碎之前……他也曾期望著,好好學習,長大了成為和養父一樣的知識分子……最終卻遙不可及。
古蜀王“蠶叢”就在那句詩中。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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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最後還是走出了那片森林,令他意外的是,他順著小溪邊唯一的路走了十來裡,就回到了績六和藤茅她們的生產部落周圍。沒想到那蛇巢離那個生產部落如此接近。他遠遠看到了眼熟的石牆和木刺,奇怪的是,他離開的時候,柵欄門口有兩個女狩守衛,現在卻空蕩蕩的。
方征不知道藤茅那隊女狩有多少人從兕口逃生回來,他想回去補充一些食水和藥材,便順著入口往裡走,愈走愈奇怪,整個部落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部落裡這些女人住的都是石砌的房子,她們力氣有限,石塊也不可能打磨平整,所以上麵有很多縫隙。方征繞道一個石砌房子的背後,耳朵貼在縫隙上聽,房子裡是有人的。現在大白天,她們為什麼不出來?她們不是有很多活要乾,剝皮的、縫衣的、做飯的、砍柴的……
方征疑惑地又轉了幾所石房子,他聽覺和嗅覺都靈敏得多了,都聽得到那些房子裡有人的呼吸聲,但她們就是不出來。
方征正準備走到公社那邊看一看玄思長老怎樣,經過一所石房子門口時,忽然被打開的門裡麵伸出一雙手拽了進去。
方征其實在那開門聲之前就聽到了響動,他聽得出這是績六的聲音,就任由她把自己拉進了房中。
“你們為什麼——”
“噓!”績六一臉慘白地對方征比了個“噓”手勢,拚命搖頭,她神情裡帶著恐懼。
方征壓低了聲音,很小聲問:“藤茅她們回來了嗎?”
績六也把聲音壓得小小的,啜泣:“隻有她和雪茅回來,其他人都死了。”
“你們這在乾嘛,怎麼全都躲屋子裡,大門也沒人看守……”
績六看似要哭了,這件事說出口似乎是極其艱難之事,好幾次都被她倒吸的恐懼冷氣打斷,最終哽咽道:“宗主國秋貢的犧牲祭,這回不是選出去,是它自己來。”
“什麼來?”
然而績六臉色一白,爬上石床,捂緊了獸皮褥。再也不說一句話。
方征皺著眉頭,挪動到牆邊,透過牆上石頭縫向外看……
沙沙沙的聲音,由遠及近,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在門外拖曳。
績六家沒有畱牛,也沒有角雞,可是遠處其他人家的雞傖然此起彼伏叫了起來。
雞是不會在白日高懸時鳴叫的,除非感應到了危險。
績六緊緊捂著嘴——長老說過:群雞日鳴,謂之荒,主不祥。
方征借著白天明亮的光線看向外麵。小河的水依然恬靜地流淌,晾曬的麻衣被微風吹起,濕軟泥土空蕩蕩的。後窗外則是兩塊地,並沒有什麼異常……才怪。
石屋邊傳來持續的“索索”震響,震得石房頂落下一層灰。績六恐懼地捂住嘴,顫抖得更厲害。方征隔著門聞到那陣作勢欲嘔的腥味,又聽到了粗糙物什拖曳過地麵的聲音。
方征繼續通過孔洞向往張望:搜尋著,終於發現了異響來源:
隻一瞥,他的血液就凍住了。
第一眼看過去,差點誤以為外麵有一條黑色的小河在流淌,在日光中反射著粼粼波光。那條“小河”肆意變換河道,黑色的綢緞如水流淌。
仔細看去,那些“波光”並不是擴散的漣漪,而是大如輪蓋的光滑鱗片,覆蓋在一條不知幾長的大蛇身上!方征無法估算粗細,僅從看到的部分,就超過了一丈。“窸窸窣窣”拖曳聲中,方征沒有看到這頭巨蛇的頭,隻看到了它收束成尖狀,宛如發硎利刃弧度的尾部,掃過屋前的空地,朝村落中央滑去。
方征駭然跌坐,驚魂未定。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胳膊:好痛,不是做夢。他以震驚的視線向女人征詢,對方瑟瑟發抖的表情證實了屋外恐怖生物,真實存在於一牆之外。
這麼大的黑蛇,簡直就是《山海經》中能生吞麋鹿和小象的巴蛇。那蛇青首黑身,長逾十丈,粗圍七八尺……
這就是女人所說的“它來了”麼?
這是昨天所見的“蛇巢”裡,最嚇人的一隻嗎?方征心中暗想,那個殺遍群蛇的變態太監,此時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