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喘著氣,取屋角下方一個小竹筒。那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竹,砍成筒狀,用竹管引流雨水儲蓄的水。
“我叫方征。”
“征哥哥。”連風的稱呼差點讓方征一口水噴出來,叫疊字會顯出一種彆樣的……幼稚感。雖然最初聽起來有點怪,但方征決定不提醒他改口。
方征視線若有似無地瞥向連風,發現他也在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心想:這個小東西,倒是個會察言觀色,準備討好自己的。。
方征並不反感這種心計,弱者的本能罷了。
正好仆牛來到方征門口,門開著徑自走來。
“繩子。”他聲音沙啞,來找方征借東西。
仆牛這幾年已經把身上過長的毛發刮了很多,但因為沒有剪刀和小刀等鋒利工具,刮得不算乾淨,渾身黑紅茬茬的,他身上也已披了獸皮,穿得像人樣了。但臉上沒鼻子沒耳朵還是有些嚇人。連風受驚般縮回床頭。
仆牛喜歡捕獵後用繩子勒住獵物脖子,每次借後都會磨損,方征懶洋洋道:“老規矩。”
“角蹄爪都給你。”仆牛從方征手上接過繩子,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身後顫栗的少年。
“外人怎麼跑你屋裡來了。”
“不要問那麼多。”方征警告般瞥了他一眼,仆牛聳聳肩出門去了,回頭他瞥了一眼方征放在門口的歪斜大肚般的半成品泥缸。
“釀不出來的,有熊氏後裔才知道怎麼造酒。”
“知道。”方征歎了口氣。
釀酒要用酒曲。方征用的原料是每年產糧還不夠作為主食的稻米。他用大石頭做了石磨,把米碾碎後煮熟,等它長出曲黴。但這種菌的生長存活溫度濕度等條件,方征並不清楚,現有的技術掌控不了溫濕。所以嘗試屢屢失敗。
仆牛有很多秘密,關於三苗,關於那隻大青龍。但是他不說。仆牛不經常待在部落裡,他要搗鼓蟲子,方征就讓他住在山裡麵去,免得嚇人。據說他居住的那一片,可怕的長相和亂竄的毒蟲經常把附近的動物都嚇跑。
仆牛走後,方征難得地轉過頭,展露已經許久未有的溫和,問連風:“沒有嚇著你吧?”
連風小聲道:“他臉被刺黑了,是‘黥’,鼻子和耳朵也受了‘劓’和‘刵’。他犯了什麼錯?”
方征有些驚異地挑眉,倒不是為了連風的知識麵,畢竟剛才已經知道星祭者很博聞了,他帶著期待反問——
“為什麼你問的是‘他犯什麼錯’,而不是‘他被誰打敗’?”
這個時代,沒有法律,沒有道德,所謂的對錯從何而來。仆牛是戰敗受刑,以這個時代的觀念看,跟對錯無關。連風如此發問,就好似他們有一套與勝敗無關的對錯標準似的。
方征心中隱隱雀躍,他本來已經不抱希望,能和人談論除了生存必須品之外的話題了。
可是那樣,這一生該有多難挪過啊。
連風一瞬間有些緊張,很快恢複鎮定道:“我不知道他是士兵,如果奴隸犯了錯也會受這些刑的。”
方征挑眉:“你口中的‘犯錯’指什麼?”
雖然用腳指頭也猜得到,大概率類似奴隸殺人、奴隸逃跑、奴隸不聽主人的話之類的事情。
早期的原始奴隸製國家,還有彆的社會問題嗎?
話又說回來,既然在冥夜大長老他們的口中,“祖薑”是個原始社會晚期母係氏族國家,那應該還未進化到奴隸製。懲罰方式倒是不罕見,畢竟是蚩尤傳下來的用刑方法。
但作為很正式的規則推廣,還是有些提前了。
方征打量著少年,心想他真的是從祖薑國來的嗎?
“奴隸犯錯的事,比如偷了主人的東西,又比如撒謊被識破了……”連風話音未落,就聽方征冷笑一聲:
“你根本不是‘祖薑’的人吧。”
“偷東西”證明主人有了私人財產,“撒謊”說明有審訊的機會。對於原始社會晚期來說,這樣的概念還是太前衛了些,更像是進化到奴隸製度的階段。
連風一驚,不明白是哪裡露出了破綻,但他定神,小聲道:“我說過……我不是‘祖薑’從小養大的星祭者,我小時候在彆的地方生活過。後來才被抓回去的。”
方征想著東方那個已經初露規範形態的奴隸大國,道:“是在虞夷生活過嗎?”
連風愣愣道:“你怎麼會知道?”
方征哼了一聲:“不要問。你最好乖乖老實交代,不要想著騙人。”他硬下心腸,冷冰冰的語氣,“以後不要隨便問問題,你還沒通過我的鑒彆呢。”他又惡劣地補充一句,“也不要隨便出去,除非你想被那些女人吃乾抹淨。”
連風一時間似乎有些被嚇住,欲言又止不敢問的樣子。方征作弄他後,又心軟了,柔聲問:“你在虞夷生活了多久?”
連風答道:“十四年。”
“怪不得。”
連風張口欲言,又幾度閉上。方征看那嘴巴開開合合又不敢出聲的模樣,在心裡偷笑,依然板著臉道:
“算了,問吧。”
連風臉上流露出孩子氣般的表情,眼珠一轉:“征哥哥一定知道很多事情……那麼知不知道……虞夷國的子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