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這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秦遠,他之前聽過一些有關於秦遠的傳聞,和秦遠在上朝的時候打過照麵,但沒有真正深聊和認識過。而今瞧他眉目安寧,態度不卑不亢地附議自己的話,頭腦很清楚,對秦遠的印象倒是不錯。
李世民盯著秦遠:“提起突利可汗,倒忽然想起他的案子了。前幾日聽說還他曾纏著你幫忙查案,那這案子最終可查出什麼結果沒有?”
李世民今天的狀態是‘苦菜’,便是自己心裡苦哈哈不爽,還會找理由揪住彆人的錯,拉著人家跟他一起不爽的那種。
李世民能揪住自己,肯定有原因。
秦遠便在心裡琢磨著這原因會是什麼。
此時長孫無忌和魏征先後遞了個眼神給秦遠,秦遠立刻猜測事情可能跟這倆人有乾係。
以前李世民心裡苦的時候,八成都跟魏征參本挑毛病有關。魏征是鐵板一塊,李世民一向對他無可奈何。長孫無忌卻不是,李世民就把戰火就燒到了他這裡來。
剛才李世民針對突利可汗的案子提問,就是因為他早猜到這案子和長孫無忌有關,所以現在故意拿這案子說事兒,實則想針對長孫無忌。那就說明在此之前,長孫無忌很可能附議了魏征所挑的李世民的那個毛病。
秦遠眼珠子一動,再回李世民的問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場遺留的證據實在太少,唯一的線索就隻有牛羊糞尿。臣已經命人搜集了可能和突利可汗產生過衝突的人家的馬糞馬尿,認真進行了比對,但實難從中找到什麼可靠的線索進行關聯。”
一會兒米,一會兒糞尿,居然還比對糞尿。
在場的眾臣們差點把儘早吃的飯都吐了出來。為官這多年,大家還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聽人提到‘糞尿’這兩個字,真新鮮!
李世民也愣了下,他沒想到秦遠突然說這個。
“大膽,朝堂之上莊嚴肅穆,秦寺卿豈能說出這等粗鄙之詞!”禦史大夫梅子言立刻出言嗬斥秦遠無禮。
“陛下問案情,我隻是如實闡述案情,有何不可?不過是糞尿二字,有什麼好避諱?我還要說人人都離不開這二字,就說梅禦史您,真要是徹底沒有這兩樣,那身體可就出大問題了。”秦遠反駁道。
李世民和眾臣們聽到這話,皆忍不住笑起來。
梅子言急紅了臉,歎秦遠越來越無禮,“此二字便是不雅,秦寺卿若覺得雅,何不把這兩樣東西放在家中堂上供奉起來。”
秦遠立刻辯解:“這二字用在敘事,且並沒有被用來表羞辱謾罵之意的時候,我倒覺得不分什麼雅不雅的。而且這字雅不雅,卻並不妨礙這東西本身有味道啊。梅禦史若非喜歡這兩樣東西,倒是可以自己嘗試,我就不用了。”
“噗——”
李世民忍不住又笑,還拍了兩下桌子。
眾朝臣們也不忍著,跟著笑起來。
一時間,太極殿內的笑聲此起彼伏。
這笑聲傳到外頭去,倒是令在外守衛的太極宮宿衛們很好奇,平常肅穆安靜異常的太極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喜事,居然傳出這麼多笑聲?他們守衛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識這場景。
最終突利可汗遇襲的案子,就在‘糞尿’引發的笑聲中不了了之。
突利可汗因遭糞尿襲擊而受辱一事,當初和李世民商量好是要隱秘處理,現在因為李世民的一時‘隨意’發問,公布於眾了。
李世民還是要信守承諾的,臨退朝之前,他象征性地囑咐殿內眾臣不可將此事外傳。
秦遠隨即就同長孫無忌一起下朝離開。
秦遠問長孫無忌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聖人如此針對他。
長孫無忌驚訝道:“你竟瞧出來了?還是誰告訴你的?”
“自然是聖人告訴我的,若非你,他怎麼會突然問起突利可汗的案子。”秦遠道。
長孫無忌這才反應過來,禁不住笑起來。
“倒是委屈你了。”
“那昨天的你說的‘好果子’還給不給我吃了?”秦遠當趁著有‘功’的時候提要求。
“罷了,不跟你計較。”長孫無忌隨即告訴秦遠,他之所以會附議魏征的提議,是因為李世民近來在後宮專寵楊妃。
秦遠:“怪不得。”彆的事上長孫無忌可以順著李世民,沆瀣一氣。但是李世民偏寵彆的妃子,冷落的他妹妹,長孫無忌當然不乾了。
“他倒是沒有冷落皇後娘娘,”長孫無忌解釋道,“但我瞧苗頭不對,想先給這火苗滅了好。”
秦遠點隨即就約長孫無忌休沐日時一起小聚。
“還有戴少卿和孫少卿,咱們正好可以一起玩投壺。”
長孫無忌聽到‘投壺’二字,忽然想到了那次被秦遠‘砸’的不愉快的經曆,臉色微變。還有昨天秦遠一句話招惹他白跑一趟的事,長孫無忌剛剛嘴上說不計較,可心裡頭還沒那麼容易過去。
長孫無忌目光閃爍,麵色意味不明。突然間,他燦爛地笑起來,很愉快地答應了秦遠的邀約。
“我一定去。”
秦遠察覺長孫無忌好像哪裡不對勁兒,瞄了他一眼,問他怎麼了。
“你怎麼好像有病似得?”
“你才有病。”長孫無忌忽然冷臉,狠狠瞪了一眼秦遠,轉即再一次拂袖而去。
秦遠托著下巴看長孫無忌離開的背影,感慨地點了點頭。
“這樣倒是正常了。”
尉遲敬德這時候從秦遠身後走來,故意撞了一下秦遠。
秦遠身子晃了一下,愣愣地望向尉遲敬德,隨即略作見禮。
“秦寺卿,恭喜高升。”尉遲敬德回禮,他一臉蠻橫,眼神炯炯,頗有殺氣地盯著秦遠,“今天在朝堂上,秦寺卿可是出了大風頭了。這嘴巴巧的人果然不一樣,連說屎尿這種不雅的詞都能把聖人給逗笑了。”
“尉遲公謬讚。”秦遠回道。
“我之前可是以命作保舉薦了你。”尉遲敬德依舊狠盯著秦遠,提醒他,“你明白我這話裡的意思吧?”
秦遠:“明白。”
早在之前傳旨太監說這話的時候,秦遠就有所預料了。尉遲敬德之所以以命作保舉薦他,實則是為了還了救命之恩的賬,然後好繼續對付他。而今瞧尉遲敬德這架勢,秦遠當然知道之前猜對了。
“好,既然還了之前的賬,該以後怎麼算還怎麼算。”尉遲敬德說罷對秦遠危險地冷笑兩聲,方去了。
“人生艱難!”秦遠歎了口氣,剛好被隨後而至的房玄齡和杜如晦聽到。
杜如晦奇怪,“秦寺卿可是剛剛高升,才剛在朝堂之上,一番巧辯取悅聖心,你怎生還這般不高興?”
“身居高位才知愁事多。”秦遠歎畢,便禮貌地與他們二位告辭。
杜如晦望著秦遠離開的背影,笑著對房玄齡道:“後生可畏啊,瞧瞧人家,剛晉升便有此領悟,我等不如,不如啊!”
房玄齡十分讚同。
秦遠乘車回到大理寺的時候,發現顧青青在這,他眼睛通紅,像是哭過。而自己之前派去監視周小綠的侍衛也在。
顧青青見到秦遠後,就急忙忙跟秦遠道:“小綠……小綠她、她被人擄走了!”
秦遠讓顧青青坐下,慢慢說。
“小綠是五天前來我這,她後悔離開了長安城,說要回來彌補過錯。我自然高興她回來,便留下她一起作伴。小綠說她之前跟秦大哥撒謊過,也給秦大哥添過不少的麻煩,她說她不想叨擾秦大哥,所以不讓我告訴秦大哥她回來了。那天秦大哥來找她,她就躲在院後的草垛裡。”
“本來這兩日挺好的,今早我和她一同去點心鋪子準備做點心,小綠去後院抱柴火。我忽然聽見後院有喊聲,衝出去的時候,就見小綠被兩個男人硬架進了馬車。憑我怎麼追都沒追上!我就趕緊來找秦大哥。”周小綠說著眼淚又掉下來,懇請秦遠一定要幫忙把小綠救回來。
侍衛這時候小聲回稟秦遠:“屬下跟蹤那兩名劫持之人到了梅府。”
秦遠皺眉:“哪個梅府?”
“梅禦史的府上。”侍衛細致解釋道。
這麼巧,他今早上秦遠剛和禦史大夫梅子言辯論過。
“他抓周小綠做什麼。”
秦遠隨即命侍衛帶人去梅府要人,“先看他們是否承認抓了周小綠。”
不多時,侍衛來回稟:“他們說禦史大夫有話要問周小綠,所以他們請周小綠過去一趟。”
“既然認了,人不至於沒命。”秦遠打發顧青青先回家之後,通知人去告訴長孫無忌一聲。
但而今做大理寺卿的人是他,秦遠不能指望長孫無忌出頭,所以他先行去了梅府要人。
梅子言見到秦遠冷笑數聲,堅決拒絕交出周小綠。
“此女是異人盟的首領,異人盟成員各有異能,極有可能危害大唐基業。我必需將此事審查清楚之後,才可以放人。”
異人盟一案,朝中隻有李世民和秦遠幾名涉及調查的大臣知曉,梅子言並不在其中。
“周小綠五天前才剛剛回長安城,她自己偷偷去了姐妹家住。梅禦史是如何知道她是異人盟的首領,又是如何知道她人在哪兒?”秦遠質問梅子言道。
不過在秦遠看一眼的功夫,梅子言的眼睛已經眨了三次。
梅子言得意冷笑一聲,“這就與秦寺卿無關了,還請秦寺卿管好你大理寺的事,我禦史台可不受你管轄!”
“我管的便是我大理寺的事。”秦遠晾出李世民先前禦賜的令牌給梅子言,讓他必須交人,“現我大理寺正查一樁命案,懷疑與周小綠有關,煩勞梅禦史交出周小綠,不要妨礙我們查案。”
“胡說八道,秦寺卿分明是假公濟私,想要護著周小綠。秦寺卿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秦寺卿之前與周小綠有過感情糾葛。”
“證據呢?你可有人證?”秦遠問,“可有人看見我拉著周小綠的手,或是親她的嘴,又或者和她在床上做過什麼不可描述的事?如果什麼都沒有也算感情糾葛,那我與天下人都有過感情糾葛了,包括梅禦史。”
梅子言:“你——強詞奪理!”
“是梅禦史無理可辯,還拒不交人。你再這樣,休怪我不客氣地參本梅禦史仗勢弄權,強搶民女,抗旨不從。”秦遠說罷,就晃了晃手裡的禦賜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