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子離你而去,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也獻祭了自己的孩子。”
方知歡愣愣地仰望著穆霽寒無悲無喜的俊顏,隻覺得身墜冰窖,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的七竅玲瓏心在瘋狂的鼓噪,她應該大聲辯解,應該立刻反駁,但是她的舌頭仿佛被人打了結,陰寒的森冷如毒蛇般攀上了她的脖頸。
眾人隻見穆霽寒抬手輕輕一拂,一根細細的紅線憑空顯現,牽連在方知歡與柳南木的小指指節。
“你獻祭了自己的孩子,有人可憐他,給了他另一具驅殼。”穆霽寒容色淡淡,“若在下沒有猜錯,應該是土地公救了這個孩子,令他流離的靈魂有了寄身之處。”
“可是!”方知歡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她大聲道,“可是您方才也看到了,我與那個孩子的血脈的確相融啊!”
“沒錯。”穆霽寒神色不動,“即便是複生,同樣需要血脈相連的親眷作骨。方家舊址的爛心木樹下有嬰屍一百零三具,與方家昌盛的年月不符,尚缺一具屍骨。”
“我曾疑心那具屍骨的去向,直到今日。若非你拿出畫像,我還不能肯定。就這一身血肉而言,他已不再是你的兒,而是與你有微薄血脈之緣的同族子弟。”
穆霽寒點明了殘忍的真相,一字一句都仿佛在剜方知歡的心臟:“你的心上有玉蟬子留下的蟲眼,若仔細搜查,定然還能找到玉蟬子的寄身之物。”
想到家中的佛缽,方知歡又是一陣驚懼不已。
她神色有異,眾人也不是呆子,更何況京城眾人都知道,闞天監的監司從不說謊,他口中的話語都是金科玉律,都是早已既定的事實。
“她居然還有臉潑彆人臟水,說彆人搶走了自己的孩子……”
“這惡毒的女人,虎毒尚且不食子,當真如殿下所說,死透臨頭也無悔改之意……”
麵對眾人的指責,方知歡根本抬不起頭,然而穆霽寒仍舊繼續道:“然而,死者複生終究是禁忌之舉。”
“土地公不惜折損道行也要如此作為,隻可能這孩子的命格與天下運勢息息相關。他少有才名,不是左輔,便是文曲。”
穆霽寒看向柳南木,此時柳南木已經從望凝青的懷中下來,雙腳踩在了地上,沒有方才泫然若泣的可憐模樣,有著與其年齡不符的冷靜儼然。
“你根本就沒有將他生下,嬰孩還在腹中便被獻祭,何來生身之恩的說法?”穆霽寒輕描淡寫地道。
方知歡徹底地輸了,她癱軟在地,仿佛一具美豔而又失魂落魄的驅殼。殷唯膝行到她身邊,將她擁在懷中。
自釀苦果自品嘗,穆霽寒也沒有覺得當眾揭穿此事有何不妥,他看向望凝青和柳南木,語氣沉著:“他死過一次,天生命薄,若無人鎮著,恐怕早已夭折。”
站在望凝青身旁的靜喧輕訝一聲,道:“原來如此,無怪乎當初那老乞丐找上門來,非說小公子與我家小姐有緣。”
旁聽的齊國君聽到這裡,麵色頓時就變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莫不是柳氏足以鎮壓下凡星君的命格?
“監司所說的渡劫大能,莫非是——”齊國君轉頭看向望凝青,周圍的百姓也隨著國君的目光轉動,一時間都有些難以置信。
被萬眾矚目的望凝青尚還沒能反應過來,手便突然一緊。她低頭,隻見柳南木死死地攀扯著她的衣袖,這回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望凝青抬頭,撞上了殷澤一雙被憂鬱填滿的眼瞳,他沒有說什麼動搖她的話語,隻是靜靜地凝望著她。
“開什麼玩笑?”倒是衛朱曦沉不住氣,攔在望凝青身前喊出了聲,“就因為你的一句話,就要將她帶走嗎?”
“華陽,不得無禮!”齊國君連忙拉住衝動的女兒,若監司所言非虛,那入世渡劫的大能遲早要回世外而去,否渡劫不成身化厲鬼,豈非眾生之禍矣?
望凝青看著華陽公主的背影,忽然偏首朝著外頭望去,便見自己的父母與兄長都被衙役攔在線外,看著她的眼中滿是關懷以及焦急。
“吾兒!”、“妹妹!”
望凝青恍惚了一瞬,隻覺得頭疼欲裂,仿佛一顆種子落入了枯槁的識海,久旱逢甘霖,霎時便生根發芽,長成了蒼天大樹。
她是父母的女兒,哥哥的妹妹,殷澤的妻子,南木的母親。
他們是這麼的愛她,父母抱著繈褓輕輕搖晃的雙手,哥哥背著她走街串巷時寬闊的肩背,殷澤看見她時揚起的笑容,柳南木那雙孺慕而又明亮的眼眸。
——女子的一生,凡人的一生。
“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穆霽寒念誦著道法,一步步地走近她。
方士的衣袂無風自動,墨發飛揚,他手腕翻轉,一截精美的木質劍鞘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緩緩從中抽出一支纏繞春椏。
“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因為在乎,所以痛苦;因為貪求,所以煩惱。
無刃木劍上的藪春花嫣然怒放,木劍自上而下斬落,於望凝青的眉心劃出了一道深色的血痕,有什麼冥冥之中的因緣,被這一劍斬斷了。
“癡兒,還不醒嗎?”穆霽寒低喝一聲。
一聲雷霆炸響,周遭的百姓齊齊抬頭望天,神情難掩倉皇。
幾乎就在吐息的刹那,方才還晴空萬裡的天幕瞬間雷雲翻湧,天光破碎,烏雲壓城,狂獵的風吹得衙門的旗幟發出呼哨一般的聲響。
公堂之上,隻見身形纖弱的女子趔趄地扶住了柱子,一手捂臉,眉心的那道血痕隱隱泛出紅光,最後化為了一道蓮華印,烙印她的額上。
當她再次抬頭,眾人便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氣勢霎時就變了。
若說原本的柳嫋嫋雖然氣質清冷,如霜似雪,但眉目流轉間卻仍有幾分閨中女子的清麗溫軟,那她此時抬眼掃來,眸光卻如寒冰洗刃,孤光照雪。
分明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容貌,站在那裡的卻已是和而不同的另一個人。
平民百姓沒有華麗繁複的辭藻,他們不知道應當如何形容那種詭譎暗生的變化,但卻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言。
望凝青抬頭,她已經想起了一切。
仿佛聆聽到了宿命的召喚,雷霆自天外炸響,她下意識邁步,想要走到蒼穹之下,想要回到自己的雪山之巔。
“母親!”
“嫋嫋!”
她欲乘風而去的背影太過決絕,令人不禁想到枝頭垂落的山茶,藪春花總在開得最為豔麗的時候從枝頭落下。
望凝青前進的腳步微微一頓,她垂眸回望,便見殷澤與柳南木同時抓住了她的手。
孩童漆黑的眼眸中盈滿了淚水,寫滿了哀求。他一直是個太過乖巧懂事的孩子,命運待他向來苛責,他卻從未向她強求過什麼。
“母親,不要走。”柳南木落淚了,他仿佛即將一無所有的賭徒,卑微地祈求著上蒼不要將他最後的依靠搶走,“我會很乖,很聽話,很有出息。”
“我會尊敬您,愛戴您,一生一世地對您好。”
“我會一直陪伴在您身邊,絕不讓您感到孤單,陪你走過山川湖海,去見人間所有的繁華盛景。”
“所以——”他哽咽道,“求求您不要離開我,求您——”
天邊再次炸開一聲巨響,仿佛無聲的威逼以及催促,望凝青看著握著自己的兩隻手,忽而感到了動容。
她單膝下跪,握住了柳南木與殷澤的手,分明有柔軟的情愫在她眼中萌芽,可她卻一根一根地掰開了柳南木的手指,掰開了他的手。
“好好吃飯,保重身體。”她的食指輕輕刮過柳南木的鼻梁,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彆讓我擔心。”
她說罷,三根手指並起,在殷澤掌心輕輕一按。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穿過人群,步入刹那瓢潑的大雨之中。
“母親——!”柳南木攥緊自己的衣襟,終是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終究還是乘風歸去,成了凡塵留不住的仙人。
作者有話要說:Ps:出自《太上老君常說清靜經》。
這一卷不知道大家看沒看懂。
簡單來說,青姐經曆了凡人一生該有的感情,親情友情愛情甚至為人母的責任與憐愛之心。
然後青姐表示十分感動,但是我拒絕。
殷唯跟青姐是對照麵,他屬於因為愛情完全扭曲了自我甚至有點失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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