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氣氛一時有些緊迫。
聞人夜單手鬆了衣領,將色澤鮮紅刺目的大氅解了下來,上麵的雪花一抖便消,如平常時一樣懸掛了起來。
“這是誰?”聞人夜問道。
江折柳看了他一眼,道:“無雙劍閣的少閣主,我的後輩。”
這隻魔看似平常,但身上的敵意幾乎要滿得要溢出來了,時時刻刻都在往脖頸衣領裡鑽,紮著脊梁骨,讓人渾身都涼颼颼的。
金玉傑隱約覺得自己猜測到了朱雀真君沒能把江前輩帶走的原因——此人趁虛而入,挾持了前輩。
金玉傑背生冷汗,沒有去看這隻魔,滿腦子都是不知道怎麼腦補的奇怪劇情,下意識地認為前輩受了委屈,才跟他委曲求全、共處一室的。
江折柳擺了擺手,跟眼前看著長大的青年道:“你過來。”
金玉傑握了握拳,掌心幾乎掐出印記來,深恨自己的無能。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芒刺在背地走到江折柳身前。
“你既然知道我在這裡,”江折柳邊想邊道,“就不要再找了,我一切都好。”
金玉傑艱難地點了點頭,目光隱晦不定,不知道有沒有把這句話真的記下。
“其他人也是。道阻且長,爾等前途無限,正該擔起責任。”江折柳的語調淡淡的,身上透出一股熟悉的冰雪般的氣息。
像是終南山的風雪一般,帶著寒意湧進肺腑之中,讓人清醒得過分。
江折柳伸出手,就宛若很多年前那樣,平和無波地摸了摸他的發頂,卻隻觸到對方微冷的發冠。
他收回了手,輕聲道:“就不跟你告彆了,你回去吧。”
金玉傑怔怔地站在原地,在對方抽回手時猛然攥住了他的衣角,脫口而出道:“……前輩!”
江折柳靜默地看著他。
“前輩,我……其實我對你……”這些話已經排練過很多遍,在他腦海中上演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讓人心潮澎湃,可是到了對方的麵前,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像是銳利的刀子卡在咽喉中,在醞釀的過程中就開始難以啟齒、開始無地自容。
他咬緊了牙,半晌才憋出一句:“您的性彆要求,能不能放寬一點!”
江折柳:“……性彆要求?”
金玉傑頂著一旁幾乎能活吃了他的視線,硬著頭皮道:“就是……”
他看了看對方身後的小鹿,違心道:“對收留的要求。”
江折柳抽回了袖口,淡漠道:“難道你無家可歸嗎?”
他用這種語氣說話時,就已經臨近了生氣的邊緣。金玉傑沒敢再去觸碰他,視線卻一直落在他垂在肩膀上的發梢之間。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位讓他癡心妄想許多年的長輩,身上已全無往昔的那股堅韌鋒銳之氣,而是像一捧欲化而未及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徹底地消失掉。
就在他啞然失語之時,明顯地感覺到了一旁那隻魔擰動手骨的聲音。
金玉傑登時汗毛倒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縷凜冽寒風從耳畔倏然而過,貼著麵頰劃出了血跡,等到血跡留下半寸時,他才覺察到那是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擦過他的臉頰,截斷一絲墨黑長發,寒風掠過他腦後,悶悶地釘到了什麼東西。
就在他的身後不遠處,那把通體墨紫色的魔器匕首削斷了一片火紅的耳羽,隻差一毫,就能刺穿烈真的眼睛。
這隻朱雀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仿佛隻是剛剛才到,又仿佛已在窗外停留了很久。
朱雀真君褪去原型,化為人類樣貌,他彎腰從地上撿起那片被削掉的耳羽,單手翻窗進來,看了一眼室內的幾人,目光都沒在金玉傑身上停留,而是徑直走到好友身邊。
“折柳。”烈真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是妖界的護體靈露。“我回去拿了東西過來,應該對你有用的。”
烈真渾身都是刺目的赤金色,他抬起烈焰般的眼眸,朝著聞人夜掃了一眼,竟然對剛才那把匕首什麼也沒說,轉而探手去握江折柳的手腕。
聞人夜頓時覺得他有備而來。
“以前的事是我錯了。”烈真看著他道,“但我會補償你的。你彆不理我啊……”
他話語未儘,江折柳就把手移開了,低頭繼續喝藥,直到把苦澀湯藥全都喝完,也沒有看桌上的護體靈露一眼。
他放下瓷碗,平靜道:“你的話好多。”
烈真愣了愣。
“你也是。”江折柳掃了一眼金玉傑,語調冷淡如冰,“你們很吵。”
室內一片靜寂,爐火時強時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