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正在夥房後挑水,從水井中提出水來,依次注滿簷下的水缸。又一桶水倒下去,缸中清波微晃,就見院子外頭走進來一個麵色蒼白得過分的小沙彌。
那小沙彌一路走到李老身邊,也不開口說話,隻伸出手去扯李老的袖子。似乎想拉他去彆處。
李老先時還有些不解,待得瞧見院門外那倚樹而笑的少女,麵色不由微變,伸手摸向腰間,從腰帶裡摸出一杆煙槍。
妙蕪笑道:“我沒把小飛僵帶走,前輩便應明白我沒有找麻煩的意思。前輩,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老定定地看著妙蕪,眼神閃爍不定。過了片刻,才將煙槍又插回腰間。
“謝九姑娘,這邊說話。”
二人一僵一狗尋了處僻靜所在。
妙蕪開口問道:“前輩您不是在龍門鎮嗎?”
李老歎氣道:“我這乖孫動手殺了徐家家主,哪裡還能在龍門鎮待得下去?徐家少主發布緝捕令,派出無數好手,下令若要見到我爺孫二人,就地格殺勿論。”
妙蕪不由失聲道:“什麼?!你說徐家家主是小飛僵殺的……”
她說著不由望向一旁靜默站立的小飛僵。小飛僵垂著眼簾,神色平和,似乎對外界的言語一無所動——身為僵屍,與人不通。他早已聽不懂人言。
李老看著妙蕪,苦笑道:“謝九姑娘何以如此震驚?我這孫兒殺徐家家主,難道不是受您驅使嗎?”
妙蕪簡直不知該如何自證清白。
這小飛僵是和她結了主仆之契,從此隻聽她一人號令沒錯,可是天地良心,她絕對沒有驅使小飛僵動手殺徐家家主,除非……
妙蕪腦中驀地閃過一個驚人的念頭。
她的結契之法乃是柳悅容所教,難道……
隻是,他為什麼要借她的手做這件事?
李老再歎,接著說道:“老頭兒我早年是徐偃先生招攬到徐家的,後來徐偃先生擺陣龍門鎮,害死了那麼多人,徐家少主清算的時候,但凡和徐偃先生有點關係的人都統統被計入清算之列。我隻好趁著事情未被發覺之前帶著孫兒逃出龍門鎮。”
妙蕪按下心中驚疑:“那為什麼要來皇覺寺?”
“皇覺寺乃皇家地界
,向來與仙門百家沒有往來。所以此處可謂是躲避仙門緝捕的最佳去處。”
原來如此。
妙蕪又問他可知周縣令之女在皇覺寺中失蹤一事。
李老直言,略有耳聞。不過他一心隻求潛藏避世,所以對這些事情都是避之又避。
雖然李老如此回應,可妙蕪心中依然覺得哪裡有些奇怪,隻是一時說不上來。
等到妙蕪從李老那處離開,臉上的震驚之色久久難消。
小黃狗蹲在她腳邊,安撫似的用臉蹭了蹭她的小腿。
“嗚嗚……”
妙蕪彎腰摸了摸它的頭:“我沒事。隻是——”
她歎了口氣:“你何時才能變出人身?”
這隻小犬妖恐怕是剛剛才修出人身,完全無法在人身與妖身之間自如切換,一時變回妖身後,竟再也變不回人身,可真是令人頭疼。
妙蕪又帶著小黃狗把前山的寺廟、僧房、經室全部搜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其實這個結果是可以想見的。早前王牧之和周縣令早已帶人輪番搜過,如果這麼容易便能尋到端倪,他們何至於無功而返?
皇覺寺後山。
盛放曆代高僧舍利子的塔林之中。
謝荀和謝謹分站塔林東西兩側,指間夾著一道黃符,同時朝前伸出手去。
空氣中像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無聲地抖動了一下,緊接著二人的手臂像是陷入一片肉眼不可見的虛無,自肘部以下完全消失。
片刻之後,二人又緩緩抽回手來,指間黃符火光一閃,燃為灰燼。
二人對視一眼,麵色都有些凝重。
難怪王家人來搜也搜不到。這皇覺寺中居然有一處和桃源一模一樣的世外秘境。如果不是用了謝家獨有的勘探之法,隻怕他們也難以發覺。
隻是知道有處秘境是一回事,怎麼進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間鬆濤陣陣,風聲中似乎夾雜了些許人聲。
謝荀眸光一凜,朝謝謹道:“大哥,有人。”
謝謹點頭道:“暫避。”
二人各自往身上拍了張障目符,閃身避到一棵蒼虯古鬆之下,借木屬氣息掩蓋行蹤。
片刻之後,兩個少年一前一後走入塔林中來。卻是洛子桑和八皇子殷無晦。
“殷公子,此處便是皇覺寺曆代高僧圓寂焚化
後,供奉其舍利子的塔林了。”
殷無晦望著眼前一座座灰白色的石塔,微笑道:“我聽說仙門之中,有一項禁術,用陰沉木所製的棺材盛放屍體,再用舍利子鎮棺,可保屍身永不腐朽,是嗎?”
洛子桑眼角微抽,心說這個皇子怎麼對這些陰邪之術門兒清。簡直不像正經皇子,倒似個邪修。
隻是到底顧忌著洛小家主的吩咐,不敢在麵上顯露出來。
他賠笑道:“嗬嗬,是聽說過有這麼一項禁術,不過失傳已久。”
殷無晦看出他的敷衍應付,哂笑一聲,也不點破。
兩個少年在塔林中逛了一圈,遊山玩水,走馬觀花似的,匆匆一遊,複又飄然離去。
等確定二人遠去後,謝荀才摘掉障目符,從樹下顯出身形來。
他盯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聲音微沉:“大哥,方才那人,我之前在金陵見過。”
“洛家的人待他極為禮遇,我猜他應當便是當今最受盛寵的洛貴妃之子。此人的術法修為……有些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