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台前, 張副校長攤開昨天試卷報成績,進入每一日正常流程。
講台下,林朝夕低頭, 打開陸誌浩的考卷, 手指微微顫抖了下。
映入眼簾, 是成績欄後巨大的紅色49, 整份試卷遍布紅×。
仔細看去, 陸誌浩的知識點整理題拿到9分,剩下40分屬於四道選擇題,填空題全滅。
對任何孩子來說, 這個成績都是巨大打擊, 何況是一直數學優秀的陸誌浩?
張叔平:“林朝夕,79。”
教室內再次爆發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林朝夕低頭, 看了眼桌上陸誌浩的試卷,坐著沒動。
張叔平說:“上來拿你們組卷子。”
花卷在背後戳了戳她。
她才慢吞吞站起來,拖著沉重步伐, 走教室正前。
站定仰頭, 中年人的臉近在咫尺, 目光中帶著平靜、冷酷、令人難以揣摩的深意。
林朝夕很想問, 你為什麼要打擊孩子的自信心?
考試、淘汰,越來越多人離開, 隻有這樣, 才能選出你最後被你所需要的精英嗎?
可除了精英之外的其他孩子呢, 他們怎麼辦呢?
這些話堵在胸口, 無從說起。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林朝夕同學?”張叔平問。
遠處大湖煙水迷蒙,林朝夕站在教室最前方,她很想做點什麼,可又覺得自己無比渺小,麵對強大權威,她又能做什麼呢?
最終,她還是接過四張試卷,回到原位,沒有說話。
——
上午三節課,林朝夕根本沒有心思去聽,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陸誌浩,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群孩子裡,是手提寶劍鬥惡龍的勇士,但她其實,她一直都還是那個怯懦的小女孩。
陸誌浩再沒和他們講過一句話。
課後,孩子們照例去閱覽室搶位,陸誌浩也麻木地收拾東西,離開教室。
教學區,林蔭道。
陸誌浩背著書包走在最前,他步履急促,幸好,他的前進方向還是閱覽室。
林朝夕和裴之、花卷跟在後麵,微微鬆了口氣。
“老陸怎麼了?”花卷問。
林朝夕噤聲,裴之壓了壓帽簷,沒說話。
“你們都不說話,可急死我,破學不用上了。”花卷嚷嚷。
“就不用上了!”側後方傳來男孩的嘲笑聲。
章亮的小跟班們你追我趕,跑得飛快。一眨眼,他們衝到陸誌浩身後,狠狠推了他一把。
陸誌浩重地打了個踉蹌。
“49分。”王風湊近陸誌浩,笑,“沒及格。”
“肥豬崽~”陸明伸手捏捏陸誌浩臉頰肉。
“半夜看書還不及格。”
他們喊完就跑,動作太快,林朝夕反應過來時,已經追不上了。
風過,吹不散空氣裡的惡意,連水風都帶著腥氣。
前前後後,不少孩子在看陸誌浩,笑嘻嘻,或帶著同情。
這時,章亮雙手插袋,慢悠悠經過她。
林朝夕扭頭,男孩嘴角一提,挑釁似地吹了記口哨,
她猛地轉身,直接扭住章亮衣領:“想乾什麼?”
“我怎麼了?”章亮仰著頭,尖銳的小下巴要戳到她鼻子。
“為什麼找人欺負陸誌浩,他哪裡得罪你們了?”
“我沒有啊,你有證據嗎?”
“陸明、王風不是你的好朋友?”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再說,說實話也叫欺負嗎?”
林朝夕攢緊拳頭。
“而且我剛才和陳成成在一起,怎麼會叫他們欺負陸誌浩?”章亮說,並喊,“陳成成,你過來。”
陳成成走在最後,聽到章亮招呼,才拖著緩慢步伐,來到他們跟前。
“你給我作證,我沒叫人欺負陸誌浩。”
“不是……章亮。”陳成成吞吞吐吐,柔軟頭發遮住臉,謹小慎微,像小團濕漉漉的海草。
林朝夕心裡憋一團火,被陳成成怯懦的樣子徹底點燃。
“章亮,你真的不怕我揍你!”
“是啊,你也隻敢打同學,老師你怎麼不敢打呢?”
章亮轉頭,看了眼教學樓頂層,那裡仿佛正有森嚴目光,關注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又怎樣?
林朝夕毫不猶豫揮拳揍章亮。
突然,手被拽住。
林朝夕掙紮兩下,發現鉗住她的手紋絲不動,轉頭,是裴之。
陸誌浩不知何時走了回來,小男孩胖乎乎的臉上掛著濕漉漉的淚水,也伸出同樣胖乎乎的手指,抓住她手腕。
“彆……彆打架。”陸誌浩小心翼翼,嘴唇顫抖,“會被開除的。”
——
大湖邊,青綠色蘆葦隨風搖曳。今日天氣陰沉,淤積潮濕悶熱的水汽,令人呼吸遲滯。
他們四人排成一排,並肩坐在水岸邊。
裴之把餅乾拆開,花卷遞來袋麵包,林朝夕把乾脆麵給陸誌浩,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盒牛奶。
“剛才是我太衝動了。”林朝夕說。
“是……是我……沒考好,讓你們,擔心了。”
陸誌浩強行想咧嘴笑,止口不提,在辦公室裡,張副校長究竟對他說了什麼。
花卷:“哇,老陸你說什麼呢,信不信我推你下去,然後跟你一起跳?”
林朝夕:“你冷靜點,不要企圖和老陸私奔。”
花卷雙手抱頭,就這麼躺在水泥地上,仰頭看天:“說真的夕哥,我真想走了,老陸認真點,還能學點,但我好像真的學不動,我天生不適合數學。”
“也沒有……天生不適合的說法。”
裴之:“如果你們退出,我也會走。”
曾經的裴之,也沒有在這個夏令營堅持到最後,林朝夕終於知道了原因。
小聲地說:“我們走了,章亮肯定很開心。”
“你不能走。”
小男孩們的視線齊齊看向她。
陸誌浩:“就算我們走了,你也不能走。”
花卷:“何況我就是說說。”
裴之:“放心。”
林朝夕這才意識到,他們留在這裡,或許隻是為了陪伴她。因為她說過,她要靠這次考試爭取自由人生。
但越是這樣,她反而越不知道怎麼做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