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再走一走,路過的地窩子上麵乾乾淨淨,並沒有扔著白饃。
而且,隻看那些袖著雙手在路邊曬太陽的人的臉就可以知道,他們應該沒吃飽,個個兒都麵黃肌瘦的。
在木蘭農場裡,搬遷戶根據內地的縣級單位而劃分。一個縣的人會群居在一起,知青們又是單另住在一處。
為防黃花菜碰見了又要哭鬨,聶博釗留下傅永東,讓他幫著安頓王紅兵兩口子,紅旗轎車一坐,他就回基地去了。
而傅永東呢,負責想辦法幫陳麗麗和王紅兵兩口子辦入戶,領生活用品。
這傅永東也是有辦法,因為王紅兵是黑戶嘛,他居然自己拿胡蘿卜刻了個章子,然後手寫一封介紹信,還把王紅兵寫成了漳縣人。
果然,倉庫保管科一看是漳縣人,勞保用品給的特彆足不說,就準備要把他們分到屬於漳縣人的地窩子裡去。
陳麗麗死活不同意,一再懇求,保管科才把她們放到了屬於清水縣的人群中。
雖然中間隔的不遠,但是清水人淳樸,厚道,漳縣人卻刁難,潑辣,抱團,所以這兩個縣的人,一直相互看不上。
保管科的同誌意味深長:“王紅兵同誌,到了這兒就要劃清界線,清水縣和漳縣可是勢不兩立的,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呀。”
王紅兵笑了笑,沒說話,給保管科的同誌讓了根煙。
領到厚沉沉的大棉花褥子,手頭,鋤頭,犁把等物,再分到一間破破爛爛的地窩子,王紅兵一進去,等陳麗麗把大棉花褥子一鋪就躺下了:“哎呀麗麗,可算到家了,我聽隔壁也是咱們清水口音,你到隔壁借口鐵鍋去,我趕緊躺會兒。”
陳麗麗應了一聲,沒聲沒響的出去借鐵鍋去了。
等借來鐵鍋,燒了鍋子熱水把這屋子給擦了洗了掃了,陳麗麗剛想歇會兒,把妹妹捆紮給自己的東西拆開,就聽王紅兵又說:“趕緊兒的,昨天一頓羊肉把我的胃可給養刁了,這會兒還想吃羊肉了,那不是有半腔羊和細麵,你給咱們燉點羊肉,燙個餅子。”
“你就這麼睡著?”幸福來自於比較,要說在往烏瑪依走的時候,陳麗麗想的就是,哎呀,到了之後能有頓細麵吃,頓頓羊肉,其實也挺美的。
可是等她來了,見妹妹住在水泥路那麼平坦,胡楊和沙棗樹筆直的家屬區裡,外麵棚子裡半車皮的煤可著她燒,又是羊又是雞的。
再看自己,鑽進這地窩子裡,家徒四壁,心裡當然就不痛快了。
要發難,肯定第一就是王紅兵嘛:“人聶工是石油基地的高級工程師,在家又是掃地又是洗碗的,你倒好,一個走資派,在齊思鄉就該掛牌牌遊街的,我千辛萬苦把你帶到這兒來,你有臉躺著,叫我作飯。”
新笤帚摔摔打打的打過來,王紅兵嚇的,直接就翻起來了:“喲,你這是吃上酸了吧陳麗麗,是不是當初沒跟聶博釗來,挺後悔的?”
“是,挺後悔的,不是因為沒跟聶工來,而是因為你王紅兵不體貼。”
說著,她就哭開了。
王紅兵腿瘸的時候,陳麗麗可是背了他一路的。這會兒一想自己果然不對,一瘸一跳的,起來剁羊肉,煮羊肉去了。
笑著感慨啊,他說:“你還真彆說,孫轉男那是死了,要沒死的話,絕對將來要當區長。至於老聶,我跟你說,我咋覺得你家麗娜玩不轉他呢?你是不知道,他是自願呆在這邊疆作研究的,要到了紅岩省城,到了北京,多少女的前撲後擁,這估計是沒聽說他喪妻了,要知道的話,還不知道有多少得追到邊疆來了。”
陳麗麗倒覺得沒啥,在她看來,妹妹收拾那聶工,倒是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畢竟陳麗娜比她有心機,有手腕,想嫁個男人,要彆人,還不知道得使多少媒婆了,人家不悶不哼,就把婚事給辦了。
陳麗麗覺得,陳麗娜那日子,除了帶孩子費事點兒,沒彆的大問題。
心裡還有點兒委屈,提過陳麗娜給自己的幾隻大編織袋打開,嗬的一聲,陳麗麗立刻就捂上了嘴。
先是一口據說在農場裡要一百個工分才能換來的一口小鐵鍋,鍋裡整整齊齊碼著碗筷,碗裡麵,仔仔細細的,一包包是拿油布小袋子裝著的調和,還有一罐頭瓶的清油。
再下麵,是一床十斤重的大棉絮,這東西要在木蘭農場,得三百個工分才能換來,也就是說,一個人一個月連著乾上三十天,還得全十分的工分,才能換來它。
再下麵,是給她和王紅兵衲的鞋子,棉衣,棉衣的下麵,還有好幾雙羊毛織成的襪子,也不知道她那裡來的功夫織的。
這些東西,要論工分,她和王紅兵得掙上小半年,要論錢,至少三百塊。
妹妹不悶不哼的,就給她把這些全準備齊全了。
石油基地,陳麗娜正在作飯呢。
昨天的烤羊腿太好吃,聶衛民想著呢,今天纏著纏著,還想吃烤羊腿,但是二蛋不想吃了,他昨天吃羊肉吃傷了,想吃懶疙瘩。
“除了懶疙瘩,還有啥想吃的沒,二蛋,今天呀,媽僅著你。”
打一巴掌,總得給顆糖,不然孩子就不喜歡她了。
對開陳麗娜來說,我可以不愛你,但你得愛我,這是必須的。
二蛋想了想,忽然就想起個東西來:“我要吃乾部下鄉菜,大粉條,大肉片子,還得有木耳和雞蛋,就著饅頭吃,可好吃了。”
齊思鄉的乾部們下鄉,到老聶家時,黃桂蘭用來招待乾部們的,就是乾部下鄉菜,也叫殺豬菜。
二蛋想蹭,給他奶奶大耳刮子刮飛了好幾回,娃一直以來最饞,最想吃的,就是那個。
陳麗娜擺手:“這個辦不到,你沒瞧咱們隔壁,好幾個民族的人呢,人家尊重咱們,咱們也得尊重人家,目前咱們隻能吃羊肉,不能吃豬肉。”
“為啥呀小陳同誌,為啥咱們不能吃豬肉?”小聶衛民很好奇。
陳麗娜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要想吃,等改天有了時間,咱們到木蘭農場去,媽給你們作,在基地,哈媽媽就在隔壁,咱們就不能吃,這是為了尊重她的習俗。”
事實上,像不吃豬肉這種民族戒律,等到改革開放以後,民族之間的忌諱就不大了,但是,在改革開放之前,有些民族是很忌諱的。
不一味的盲從於某些習俗,但也不標新立異,或者說引發民族矛盾,這個陳麗娜還是能分得清的。
“可是,爸爸也想吃呢,爸爸總說,等回到老家,就會有乾部下鄉菜吃,結果我們回到老家,沒有,壓根就沒有。”一說起來,聶衛民吧唧著嘴兒,也想吃了。
要說乾部下鄉菜,也叫殺豬菜,還真得用豬肉,才能作出那種味兒來。
沒有豬肉,怎麼辦呢?
陳麗娜想了半天,從窗外割了塊凍硬的瘦牛肉進來,先拿刀拍,使勁的把裡麵的紋路和筋膜全給拍碎了,又加上八角粉,澱粉來醃製,然後加上泡發好的粉條和木耳,再加上兩顆炒鬆散的雞蛋,炒出鍋來自己先嗅了一氣,嗯,正宗風味的乾部下鄉菜。
紅旗小轎車停在院子外麵,聞到一股熟悉的八角桂皮味兒,聶博釗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他還跟小陳兩個搬著個東西,甫一進門,沒敢驚動陳麗娜和孩子們,直接就放到書房了。
從書房出來,菜已經上桌了。
大概就是一種鄉情吧,聶博釗嘗了一筷子,說:“這是豬肉,哈薩克倒爺那兒可沒這種東西,小陳,你最近是找到了個漢族倒爺?”
“你再嘗嘗?”說著,陳麗娜再挾了一片肉,遞給聶博釗。
他嚼了兩口,說:“真是豬肉。”
怎麼說呢,就是小時候五十大洋要把他賣掉之前,他媽賒了塊肉,又賒了一杆粉,一隻雞蛋和幾片木耳,給他炒出來的,那道菜的味道。
當時的聶博釗吃的可開心了。
完全不知道,要等把他賣掉之後,換得五十大洋回來,黃桂蘭才有錢去付他吃的那頓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