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我媽今天打人了呢。”風呼呼的刮著, 看樣子似乎要下雪。
聶衛民心挺虛的, 邊走邊形容:“鋼管這麼一橫, 直接就朝著那女的的腿砸過去了, 那女的啪一聲就撲窗子上了, 她連眉頭都沒皺。”
“怎麼, 你是覺得她做錯了, 還是給她嚇到了。”
“當時應該是哈叔叔提鋼管揍人的,我想我媽當時也是那麼想的, 但哈叔叔在聽說那個女人真的是調查小組的情況下, 就退縮了。”
“人類,從奴隸社會開始,就是組織化的產物,畏強權, 順從組織,這是本能, 你哈叔叔畏懼, 隻是他的本能而已。”
“我媽媽就不怕,她打人, 我燒東西,我們配合的天衣無縫。”還天衣無縫。
“龔紅星要一個電話打到中央, 咱們整個礦區都得完蛋, 你搶她資料的時候, 沒想過這個吧。”聶博釗說。
“沒有。”甚至於, 聶衛民到此刻,都不知道爸爸要去乾什麼。
“兒子,你得記得,不論任何情況下,照最壞的結果來預估,如果你兜不住,就不要擅自行動。”
“所以,非法情況下,使用非法手段也沒關係,但必須得自己能兜得住?”聶衛民有點明白了,他覺得自己會遵紀守法,但必要的情況下,還是得為自己而戰,因為媽媽就是這麼做的。
開著小汽車到了基地大樓下,聶衛民心裡挺急的,因為他抬頭,能看得到大樓樓梯間的燈一梯梯的亮著,顯然,龔紅星已經去打電話了。
不論是給紅岩,還是中央,隻要電話打出去,礦區就永無寧日了。
“爸爸,咱們為啥要進變電室。”聶衛民說。
聶工可沒這兒的鑰匙,但他掏了一根銅線出來,示意聶衛民給自己放風,就開始拿銅線撬鎖了。
對於工科生來說,撬把小鎖,簡直就跟鬨著玩似的。
但是,這鎖頭應該叫人撬過,鬆了,滑,並不怎麼好撬。
“爸,我來吧。”聶衛民說著,就從聶博釗手裡搶了銅線,不一會兒,哐啷,撬開了。
“你知道這是變電室,你進去過?”
“就,有一回拿著銅線,本來我是想接到電話轉接頭上的,結果……”
“小子,那次整個大樓都斷了電,害爸爸實驗室的數據全毀了,是你乾的吧?”
聶衛民不敢說話了。
“水火無情,電更無情,以後玩這個可以,可千萬不要傷到自己。”
“好呐爸爸,我愛你。”
“真肉麻,你是跟你媽學的嗎?”
“是媽媽跟二蛋說的,說多說幾遍我愛你,你會對他好一點,就不會天天因為學習的事罵他啦。”
天啦,那個小公主,把他又嬌氣愛哭,死犟還小心眼兒的大兒子,給帶的簡直了,聶工直搖頭。
“這就是紅色電話的那根線嗎,純銅的?”看爸爸頭上戴著照明眼鏡,卸開了電話線,聶衛民的心簡直都要跳出來了:“把它剪斷,電話就打不出去了,對不對?”
“光是電話打不出去可不行,咱們得想點兒辦法。”
基地的老式電話,分著三頭轉接,聶博釗還帶著個錄音機,以及一個特彆老式的手搖電話,這東西,曾經就裝在紅岩軍區他的家裡麵,是他爸爸權力的象征。
老人家臨走的時候,懷裡還抱著這個電話,當然,總還是在等電話響起,是戰區通信員報軍情啦,還是組織來電關懷他啦,那是他畢生的榮耀啊。
家給抄完了,什麼都沒了,但這隻電話還在老人的懷裡。
聶博釗最終繼承的遺產,就是這隻老式手提電話,以及,兩大盤電影膠帶。
接到紅色電話的銅線上,幾乎就在一刹那,電話響了。
聶衛民兩隻眼睛鼓的像銅鈴似的看著爸爸,他不敢相信爸爸把電話給接起來了,而且,他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好吧,做為一個合格的革命小戰士,就算不噓,他也絕對不會發出聲音的,好嗎?
“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接線員嗎,我是紅岩革命小組的龔紅星同誌,我在烏瑪依礦區,工作受到了極大程度的乾擾,我要找XX同誌彙報這件事情,請你為我轉接。”
卡塔一聲,卡帶收音機轉起來了,激情洋溢而又充滿鬥誌的女聲:“向雷鋒同誌學習,請告訴我內線號碼,我將為您轉接。”
聶衛民不知道爸爸還要做什麼,他的身軀還在慢慢的變高,變大,表情極其凝肅。
那隻老式的磁帶機應該是他提前錄好的,而電話另一頭的龔紅星呢,隻聽電話裡喂了一聲,就急切的說了起來。
爸爸隔了片刻,再壓一下錄音機,錄音機裡一個慷慨激昂的女聲,辟頭蓋臉也是一通罵,罵的什麼聶衛民並沒有聽清楚,他隻關注龔紅星的這一頭,她唯唯喏喏,不停的說著對不起,到最後還在說對不起。
“往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因為你已經引起了我深深的厭惡和不適,再見!”
錄音機裡啪的一聲,爸爸也是旋即就壓斷了電話,並且,把電話線照原樣插好了。
要不是親眼所見,聶衛民不相信還有這種玩法。果然爸爸就是爸爸,是比他厲害多了。
果然,人們懼怕的隻是權力,是組織,那怕那個所謂的組織,隻是錄音機裡發出來的聲音。
“她還要給紅岩打電話呢?”跟著爸爸從配電室出來,聶衛民仍然有點兒擔心。
“那個沒事兒,她想打就打,調援兵什麼的,總還得一段時間,畢竟紅岩和烏魯可是兩大省會,況且,咱們邊疆屬於自治區,她不敢打紅色電話,想調人就困難了。”
聶衛民明白了。
爸爸其實早就錄好了卡帶裡,那個女人罵人的話,這話隻要放出去,龔紅星以為自己惹怒了那個女人,就永遠也不敢打電話了。
而她甚至不敢去求證,因為五個字的公理,強權壓死人。
小不點兒,跟在爸爸的身後,爸爸的腳步好寬好大呀,小家夥的兩步,才是爸爸的一步。
跟了兩步,爸爸往後一摟手,他就跳到爸爸肩膀上去了。
“看來事兒是辦成了?”陳麗娜一看聶博釗拎著大工具箱回來了,就說。
紅燒大青魚,土豆全是切成塊的,吸滿了汁兒的乾豆角兒,吃起來特有嚼勁兒,趁著兩父子出去,陳麗娜還攤了一遝子的軟煎餅,蕎麵和著包穀麵的,裡麵還加了酸菜。
“聶衛國,你要再敢拿餅蘸蔥吃,今晚就不準跟我們睡。”聶衛民簡直了,無法忍受弟弟的各種嗜好。
他喜歡拿生小蔥卷著煎餅,小蔥那個腥味兒,跟香菜也算有一拚了。
“哥哥,要卷著香菜還會更好吃了。”
“可你放的屁都是小蔥味兒的,小陳同誌,我能把二蛋送人嗎?”
“你覺得他這樣的,送誰誰會要?”聶博釗反問。
聶衛民想了想,搖頭:“除了爸爸媽媽,真的沒人會願意要他啦。“
“衛民,二蛋還是很優秀的,他唱歌唱的很好啊,而且啊,萬一有了剩飯,都是他一個人摟圓,每天回家還要給媽媽講課,這次月考,老師不是說他考了71分嗎,已經進班級前十名了,這難道不好嗎?”
就算兄弟姐妹之間,隻要父母引導著他們發現彼此的優秀,他們就會相互欣賞,要是父母帶頭對某一個露出不滿情緒,兄妹之間,也會加以抵斥。
誒呀,陳麗娜心說,父母難作啊。為什麼總有人生孩子就像生塊叉燒一樣,覺得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呢。
“媽媽,我也覺得自己很優秀。”二蛋眼淚汪汪的,因為媽媽一句鼓勵,感覺到了尊嚴的存在。
要知道,女班主在考試的時候,就專門隻盯著他一個人,發試卷前還說了一句:“這孩子撞大運倒是撞的不錯,我但願你期中也有這樣的好運氣。”
你說,這不欺負人嗎。
二蛋每天認真聽課,回家都是媽媽的小老師呢。
“我得問你,那段慈禧罵人的話,是從哪來的,我原來偷偷在你書房聽過,聽起來可帶感了。”陳麗娜給仨孩子送去小內褲,盯著二蛋也穿上內褲了,才過來問。
“有一回在礦區,她打電話來的時候錄的,畢竟她來電,我們按理是都要到場聆聽的嘛。”聶博釗說的輕描淡寫,就仿佛,這是件多麼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