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就曾聽一個二流子祭告祖宗是這麼說的——“爺爺啊,你要是成了那富貴公子哥兒,你就過來找我,好歹給我點兒錢,不然實在是活不下去啊,這都窮成什麼樣了!……”
那唱念做打的樣子,活像是給祖宗唱戲一樣,紀墨就看得好笑,很想說你應該自己努力什麼的,可那二流子發現紀墨看到了,也沒作惱,笑著跟他說:“你這倒是不錯,守著祖宗們,也多個庇佑。”
人家話說得那麼好聽,哪怕紀墨覺得這人實在是不發奮不圖強,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便笑笑,讓他也要努力。
“我努力,我這不正努力給爺爺說麼,好歹讓他記著我點兒,也就他還疼我了。”
那些對活人不可說的苦,不可說的真話,在麵對冷冰冰的墓碑的時候,都能說了。
連那不是字兒的,見到墓碑上的名字,也知道,那是祖宗的名字呐!
有些傳承,是無形的,如這尊老愛幼的心,本來就不需要時時刻刻提,看著人做就是了。
從對祖宗的磕頭請安,到對小輩的嗬護關心,有些東西,不是完全拘泥於形式,卻要通過這樣的形式才能夠傳達出來,深入人心。
若是哪一天,連這一點點兒敬畏之心都沒了,那也不知道有什麼可尊重的了,連彆人都不尊重的人,真的知道尊重的意義嗎?
拐杖戳在地上,走過幾十年的路麵,不是路也是路了,硬邦邦的,多了幾分緊實感,也更多冰冷,像是吸收了地裡的涼氣兒似的,從腳底板裡透上來的冷。
紀墨行到一處樹下的時候,被樹上飄著的東西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上吊而死的人,趕忙把人救下來,已經晚了,救不活了。
死人的模樣從來不好看,這個女屍也不知道是哪裡的人,竟是穿著單衣掛在了這裡,也不知何時來的,若是晚一些,許就能被救下來了。
“救下來有什麼用,早晚都要死的。”
葛山很是看得開,次日聽到紀墨說,這樣回了一句,親自去看了看那女屍,就去村裡找人來認人了。
比起死屍直接被丟棄在墳地裡,這種在墳地尋死的屍體,尤其是女屍,最是要慎重。
古代多有配陰婚的,男多女少,總也是這些女屍更值錢,若是隨便埋了,人家的家人得了信兒找來,都是一場麻煩,可不比那些男屍,隨便哪棵樹下埋了,對方親人找過來,這邊兒都能要喪葬費的。
女屍可就不好處置了。
族長細細問了經過,紀墨說發現的時候已經救不活了,就等著天亮通知,這話聽得族長微微點頭,誰也不願意大半夜被人叫起來,還不是自家的事兒,晚上看不清楚,也沒什麼好看的,白天認一認,知道是誰家的就讓誰家安葬。
這種算橫死,是不能入祖墳的,族長的態度鮮明,那一家子,除了那女屍的丈夫還有幾分憤恨,其他的人,包括他爹,都滿口讚同。
“誰知道這麼個性子,婆母說兩句就尋死,真是晦氣,晦氣!”
那老頭子滿嘴怨念。
隻一旁的老婆子有些心虛,不敢言不敢看的模樣,看著倒像是個溫和的婆婆了。
這種事兒,若非人死在山上,紀墨是連旁觀都不會看的,有些東西,見多了就知道了,不是能夠救回來的,有些人,也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說。
他就曾見過有女子被沉塘,理由就是與人私通,那私通的也不是彆家,還是他們自家,是女子的公公,這種事兒,可不是一句真愛就能說無罪的,尤其那女子的丈夫也活著,婆婆也活著,也不知他們兩個怎麼做出來的。
你要說她無辜,的確罪不至死,還可能是被誘哄逼迫的,可這事兒,怎麼救?一個外人怎麼救?
紀墨裝作看熱鬨,悄悄給她鬆了繩索,可第二日,還是見到她被裝在一種竹簍裡,沉入了水塘中。
沒敢再看,紀墨悄悄走掉了。
要說那聰明的,就是跟人跑了的了,甭管最後的結果好不好,反正現在過得不好,跑了也是個乾脆,總不能等著彆人磋磨自己。
但大部分人,都是能夠過得去的,就是紀墨這輩子那渣爹,也很過得去,後頭的子女,那個女兒,算是紀墨的妹妹,已經出嫁了,小小年齡,不是嫁到什麼正經人家,是給人做了妾,卻因為那丈夫是個小吏,竟是還算是家裡頭出了頭的能耐人了,能給當兒子的多少提供一點兒幫助,有些越過越好的樣子了。
“後悔嗎?若是熬到這會兒,你也好過了。”葛山曾這樣問。
“不悔,我早死了的,哪裡能熬過來。”紀墨這樣回答,他是真的不悔,他會讓渣爹後悔活著,可現在,兩人已經沒關係了,也不必記以前的仇了,隻當是生恩,都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