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雲整理了一下就帶著桃紅來到了丹尼爾家,敲開了客臥的門,向潘隨雨說明了來意。
潘隨雨聽完,沉默了許久,看著潘如雲問道:“這事兒你問過紀先生嗎?”
“相公他喜歡你,應該是會同意的。”
“是嗎?”
紀先生那種性格,心之所向,寧死不屈,會同意才怪。
她是喜歡鑽營,但不傻。
潘隨雨似笑非笑的勾唇問道:“大娘也同意了?”
“娘說,如果你同意做妾,並且將生下的孩子掛到我的名下,她就沒有意見。”
潘如雲端莊的坐著,言辭之間甚是真誠。
潘隨雨嘴角笑意更深,“既然娘這麼說了,我倒是應該要好好考慮考慮。”
好好考慮怎麼悄無聲息的弄死大娘。
她母親生病時,大娘故意叫走所有的大夫,活活把娘拖死。
如今她長大了,大娘和爹又想把她嫁給花柳病的男人換取錢財。
她不好好回敬這兩個狗東西怎麼可以呢?
潘如雲說道:“隨雨,家裡敗落多時,本就沒有多少銀錢,還有許多外債,將你嫁給王家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你給相公做妾,紀家自然也是要給一大筆聘金的,到時候就可以解決家裡的債務問題。娘也不是真的想將你推進火坑,實在也是沒有辦法,如今有了辦法了,也必定不會再為難你。”
嗬!
潘隨雨聽見潘如雲的話就想笑。
在潘如雲的眼裡,大娘是端莊優雅善良大方的大家閨秀,一家之母。
可是在她們幾個小妾的孩子眼裡,大娘私底下的醃臢手段,那可多了去了。
周姨娘當年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傳出和男人私通的謠言,被活活扔進豬圈被豬啃噬而死,難道僅僅是因為倒黴嗎?
還有後院裡的那口井,為什麼隔一兩年就能拉出一兩具屍體。
家裡人多,爹是睡夠了就煩了,無聊了,不想理會了,然後再去選新人,一個接著一個的納進門。
大娘是見爹不喜歡了,厭煩了,就悄無聲息的把人處理了,倒還給家裡省了幾筆銀子。
當初王家明明說的是要嫡女,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潘如雲就被紀家看上了,然後就換成了她,她潘隨雨就不相信這中間大娘沒有耍過手段。
要不是她年紀尚小,婚事拖了一段時日,她早被傳染上花柳病,然後一命嗚呼了。
潘隨雨笑了笑,“家裡困難,我也是知道的,不過爹爹要是能少抽幾口大煙,三個王家的聘金都省下來了。”
“彆這麼說。”潘如雲皺眉,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責備:“爹爹是父親,我們做女兒的,隻能遵從,不能不敬。”
“姐姐說的是。”潘隨雨眯眼一笑,“不過今天這事姐姐提的太突然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姐姐多給我一些時間好好考慮一番好嗎?”
“嗯,那你好好考慮一下,過幾日我再來。”
潘如雲說完,在桃紅的攙扶下走了。
從樓上下來,路過客廳,看見紀行昭和丹尼爾正在說話。
紀行昭:“我回來的路上路過照相館,看見門口又張貼上了招聘啟示,你又要招人?一個照相館需要這麼多人嗎?”
“不需要啊。”丹尼爾點燃了一根雪茄,“其實我也是非常不願意重新招人的,但是誰讓林堅持要走呢。”
“唉。”丹尼爾一半哀傷一般玩笑地地歎了一口氣,“我再三挽留,林還是要辭職。我真的是太傷心了,我本來還說以後就是回了英國繼續開照相館也一定要把林帶上,這樣的優秀員工,有了她,我可太輕鬆了。”
聞言,紀行昭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他追問道:“林小姐是要換工作嗎?她是不是準備自己租房子了?”
“這個應該不是。”丹尼爾狠狠的吸了一口氣雪茄,“林好像是說她要離開c市,去投奔一個遠房親戚。大概可能不會回來了。”
丹尼爾歎了一口氣,看向紀行昭:“紀,你有沒有辦法留下林,我發誓,她是我今生所見最優秀的照相館員工,我可以給她開三倍的工資。”
紀行昭抓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目光飄向遠方,“林小姐是一個自由獨立有主見的人,她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改變。”
“那太可惜了,我還以為你這麼聰明,會有辦法留下她呢。”
潘如雲帶著桃紅從樓下走下來,對著丹尼爾行了一個禮,丹尼爾將頭扭向一邊,潘如雲也好,潘隨雨也好,這兩姐妹,一個就像那泥塑雕像,一個眼裡心裡全是**和野心,他一個都不喜歡。
他雖然是y國的貴族,但是是一個邊緣化的貴族,家裡也隻是有錢而已。
他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不喜歡麻煩的人事物,就喜歡林那種什麼都不需要他操心的員工。
丹尼爾不理潘如雲,潘如雲也不介意,又給紀行昭行了個禮帶著桃紅離開。
前院的小屋裡,林諾在教趙光複念詩經。
一般在家的時候,林諾的打扮沒有照相館那麼正式,會比較休閒一點。
就如同現在,摘下了中卷發的假發和各種頭飾,也沒有再穿洋裝長裙,穿的就是普通的毛衣加花棉褲。
青絲微卷垂落在臉頰兩側。
眉目柔和,如一汪春水。
潘如雲眨了眨乾澀的眼睛。
其實林小姐長得一般,但是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潘如雲說不清楚聽到林諾要離開這件事後自己是什麼心情。
就是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慶幸。
相公誇過林小姐的腳好看,會幫林小姐帶孩子,教小光讀書識字,會給林小姐和小光帶零食。
有時候,相公和林小姐帶著小光和紀行知讀書,她甚至覺得那時候的相公才是歡喜的,才是高興的。
所以林小姐要走,她很慶幸。
但是,與此同時,林小姐是她到達c市之後唯一一個主動走近她,帶著她刺繡賺錢,像朋友一樣的女人。
在家,她隻有同父異母的姊妹,但是家裡規矩森嚴,加之她嫡女的身份,姊妹之間也很少一起說笑。
在紀家,老夫人嚴苛,總是催她生孩子,行知小少爺不愛搭理他。
相公倒是願意陪著她出去散心,但相公是男人,和姐妹朋友是不一樣的。
林小姐走了,她就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了,又要回到以前在老家孤孤清清的日子。
潘如雲眼眶有些發熱,走到窗邊,“林小姐,聽說你要離開c市了?”
“是啊。”
林諾淡淡的笑著,“本來來c市就是因著一些事做過渡,如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也該走了。”
說完,林諾轉身將一些錢和剩下的繡品都拿了過來,“本來說過些日子給你的。但既然今天來了,就剛好,以後不能和你一起做繡活了。”
潘如雲讓桃紅上前接住。
“那林小姐要去哪裡?”
“去投奔親戚,或者找個舒服的地方。”
林諾抿唇一笑,眉目彎彎,“這段時間太累了。”
“潘小姐。”林諾目光如水,“隻要是人,一直做一件得不到任何回應的事情都會累的,隻要是累了就會疲憊,疲憊了就需要休息。人終究隻是人,不是神。”
紀先生也不會例外。
潘如雲問:“是刺繡讓你太累了嗎?”
“也許吧。”
林諾淡淡的說道:“等日後我和小光安頓下來,若是有機會,會托人寫信給你和紀先生的。”
“嗯,林小姐保重。”
說完,潘如雲心情沉重的帶著桃紅走了。
第二日,林諾帶著一束花去了卓家香火鋪子。
“你好。”林諾對看店的卓父卓母說道:“我是卓小姐的朋友。”
卓父卓母打量著林諾,看她穿的是時下最流行的小洋裝配真皮馬甲,腳下踩的是真皮高跟靴子,還化著妝,打扮洋氣又富貴,卓母連忙說道:“你找詩琴啊,她在樓上。唉,詩琴啊,遇到了一些事,心情不好,現在連學校都不去了,都是讓那位潘小姐幫她借筆記學習。”
“你多嘴說些什麼,彆讓小姐看笑話了。”
卓父埋怨了卓母一句,將林諾請上了樓。
見到林諾,卓詩琴異常的尷尬。
卓詩琴放下筆記本,給卓父卓母遞眼色,讓兩個人下去。
卓詩琴招呼林諾坐下,“有什麼事嗎?”
“我快走了,聽隨雨說起你的事情,過來看看。”
林諾將花遞過去,漂亮的花朵中間擺放著三朵向日葵,“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就挑了我喜歡的。”
“謝謝。”卓詩琴接過花。
“我聽隨雨說趙忠海時常來騷擾你?”
聽到這個,卓詩琴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難受起來,她輕輕的嗯了一聲,“我說離婚,他不同意,也不和我去辦理離婚手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就把身份作廢。”
“啊?”卓詩琴茫然抬頭。
林諾笑道:“還記得當初我和你說起與趙忠海的事情,是怎麼問他的嗎?我問他要證明我是他妻子的證據,而他沒有。”
“可、可是我和他登記了。”
“登記的是趙忠海和卓詩琴。”林諾挑眉一笑,“那如果他不是趙忠海,或者你不是卓詩琴呢?”
卓詩琴搖頭,還是不怎麼明白。
林諾無奈了,隻能將話題徹底挑明,“你的父母雖然十分的重男輕女,但是對於目前自身很有價值的你來說還是很疼愛你很大方的。現在是戰亂時期,很多逃難的人都沒有身份證明,國民政府也根本不知道全國到底有多少人,戶籍管理十分混亂。趙忠海是一個沒有任何根基,沒有錢,沒有人脈,把同學都得罪光了的人,這種人在警察署你隻需要花費十個大洋就能買通警察署的人,給他辦理一份官方的死亡登記,如果趙忠海這個名字死了,那他就不是趙忠海,和你的夫妻關係就不存在了。當然,如果你不想做得這麼狠,也可以給自己換個身份,讓卓詩琴這個名字死去,迎來新生。”
卓詩琴震撼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還有這種騷操作。
“那、那如果他還來鬨事呢?”
林諾眨眼:“那你就拿著趙忠海的死亡證明和銷戶證明去警察局告他冒充敲詐,讓趙忠海拿出證據證明自己就是趙忠海。我覺得,以他如今爛泥一樣的人生和馬裡亞納海溝一樣低的智商應該想不到辦法證明。”
卓詩琴再度被深深的震撼了。
難怪她和趙忠海當初能被這位林小姐耍得團團轉,這智商和對人性的把握,完全是碾壓他們兩個小菜鳥啊。
“不過。”林諾問道:“最關鍵的是,解決趙忠海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這一次,卓詩琴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我想跟著周老師專業研究數學,我答應了周老師,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把數學讀爛。”
林諾歪頭,周老師她沒見過,但是聽紀行昭和丹尼爾提起過,也從報紙上看到過,好像是一位十分厲害的數學教授,不知道r國侵略,華國全麵戰爭爆發後,c市淪陷,周老師他們這一批人能否安穩度過。
希望大家都可以吧。
林諾達成目的就走了。
臨走時,卓詩琴拉住林諾說道:“對不起。”
“嗯。”
林諾嗯了一聲,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
畢竟這聲對不起是給原身的,不是給她的。
卓詩琴將花插進花瓶,看著上麵鮮豔的向日葵,突然有點好奇,林小姐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喜歡向日葵呢?
從卓家香火鋪出來,林諾去買了一個大的木質行李箱,又去書店買了許多書,回到家,將木質行李箱底部拿刀掏空,將銀元放進去,再用蠟封住,重新將最上麵一層板子蓋上。
然後將書打開,每兩頁合一起封一張美元,每本書封十張,彙票則縫補在衣服裡。
做完這一次,這才開始收拾衣服。
趙光複和紀行知在院子裡一起玩捉迷藏,等天色漸暗,紀行知也要回去吃飯了,林諾就招手將兩個人叫了回來。
林諾讓趙光複去廚房端吃的,蹲下問紀行知,“行知,你想讓潘家那兩個人趕緊走嗎?”
紀行知點頭。
他不僅想讓潘夫人和潘崇山走,他還想讓潘家所有人都滾出紀家。
隻是林姐姐和他哥一樣,都偏心姓潘的,他才不敢說,隻能憋著。
林諾說道:“行知,潘隨雨不可能一輩子躲在丹尼爾家不出門,同樣的,潘夫人和潘崇山也不可能一輩子住在紀家。就是他們樂意,紀老夫人也不會樂意的。但是紀老夫人是大人,你哥哥是晚輩,很多話不方便說,很多事也不方便做,就需要小孩子來做,你明白嗎?”
紀行知問:“林姐姐,我要做什麼?”
林諾壓低聲音在紀行知耳邊說了幾句,紀行知點頭,這事兒,簡單,他拍胸脯道:“林姐姐,你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林諾摸了摸紀行知的腦袋。
紀行知又問:“林姐姐,你可以不走嗎?我很喜歡你和小光。”
“那不行哦。”林諾笑笑,“姐姐有姐姐必須走的理由。不過姐姐走之前,會多給我們家行知弟弟做一些好吃的小食,到時候不要貪吃,一日就吃完了啊。”
紀行知不開心的噘嘴,他九歲了,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怎麼可能因為貪吃就把許多小食一日之內吃完。
哼。
林諾又笑了笑,讓紀行知回去吃飯了。
潘如雲想讓潘隨雨當小妾,潘隨雨口頭應付說會考慮,這一考慮就是三天沒有消息,潘如雲是心急如焚。
潘夫人和潘崇山也是不好受。
畢竟寄人籬下,哪有在自己家來待得舒服?
中午,飯菜送上了桌。
潘夫人一看,昨日還有七道菜,今兒個怎麼就隻剩四道素菜了?
潘夫人冷冷的看著桃紅,板著臉質問道:“怎麼回事?”
桃紅低頭說道:“剛才廚房送菜的路上,遇到了小少爺,小少爺端走了三道。”
潘崇山問道:“他端我們的菜乾什麼?”
桃紅不說話了。
“問你呢?啞巴了?”潘崇山一摔筷子。
桃紅撇撇嘴,“那我說了,你們彆把氣撒我頭上。”
桃紅想起上次自己實話實說讓潘隨雨聽見了,潘如雲拿她撒氣,她心裡就不高興。
“說。”潘崇山嗬斥道。
桃紅說道:“小少爺說,沒發請柬沒邀請就自己上門的人,都賴我們家好幾天了,天天吃我們的喝我們的,一分錢不拿,還挑三揀四,討厭死了,他不管,這年頭老百姓吃頓肉,那還是餃子皮裡素菜裹一點點肉沫都是過年了,憑啥給某些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人白吃白喝。”
這話說得就很難聽了。
潘夫人,潘崇山,潘如雲當下臉色都變了。
潘夫人凶狠的剜了潘如雲一眼,還不是死丫頭收不住男人的心,在紀家沒個地位。
潘如雲低著頭,不敢看潘夫人,心裡也是委屈得緊。
以前娘和弟弟沒來,她日子過得悠閒自在,比家裡舒服多了。
這紀行知又不是衝她發火,娘和弟弟卻都給她擺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