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2 / 2)

金絲玉 多梨 11333 字 8個月前

生意不好做。

外人隻看陸家家大業大,風風光光,章之微知裡麵的人何嘗不是刀尖上舔血。她養父阿曼死於保護陸老板這件事上,用命來替她換另一條出路。章之微甚至都沒有見到阿曼最後一麵,烏雞帶她去醫院的時候,隻看到擦乾淨血汙的阿曼,安靜地躺在潔白床上。

章之微換了兩個父親,陸老板把她接回家。

……

智齒的痛比章之微預料中更重,她被陸廷鎮教養的嬌氣,年紀越大,越吃不得苦、受不了罪。她雖生於寒微,從寮屋中出生,又在陰暗街巷中長大,周圍都是些做皮肉生意或小門小店的人。台風大的時候能將街頭的理發店屋頂掀跑,房子曬不著太陽,狹窄又逼兀……這樣的生長環境中,章之微沒挨過一頓打。她父母親都是讀過書的,教她識字韻律,教她讀英文學算術。

即使章之微犯了錯誤,父母也都是開明的態度,循循善誘。後來父母死掉,阿曼接手,他自己住破舊房子,卻招呼兄弟給章之微布置好一個閣樓,叫她睡在閣樓上,給她買布娃娃和公主裙,給她紮辮子係蝴蝶結,用拿到的賞錢給章之微買最時髦的書包。

再後來,阿曼也死了。

章之微住進陸家,衣食無憂,陸老板感念阿曼救命之恩,家中更是無人與章之微起衝突。就連現在動不動橫眉怒目的張媽,在章之微小時候,也是會抱著她去親親熱熱蹭臉。

章之微嘗過最大的苦頭就是那天與陸廷鎮,她幾乎是掙紮著往外爬,想要將自己變成一個蝸牛縮起,死死保護自己。但,蝸牛殼被拿走,蚌殼被分開,章之微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她的愛能夠讓這個少女以獻祭般的姿態麵對心上人,卻不能慰解不適。

陸廷鎮並沒有溫柔,以至於在過後三天,章之微才嘗試努力從痛苦中尋找他愛自己的細節。

智齒的痛自然不能與當時相提並論,但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章之微有了點怪癖,她喜歡用棉簽去按一下智齒酸痛的部位,然後含冰塊告誡自己不要再觸。下次忍不住手癢,又悄悄地去壓一壓,就像能從其中尋到和陸廷鎮般又酸又痛的感覺。

她仍發奮讀書,用功到連陸廷鎮看不下去,讓她多出去走走,和朋友一道散心。章之微好友不多,就一個孟佩珊,她是“醫學世家”,兄長是醫生,一直念到博士。剛購置新屋,隻是尚在裝修,因此仍住在家中。

孟佩珊的家就在銅鑼灣的洋樓上,十多層,一層差不多15戶人家,有電梯,他們家買了兩個60多平的公寓打通來住,因此空間要比其他人家大些。章之微算是“貴客”,每次去,孟佩珊的父母都客客氣氣的,她自己不適應,時間久了,就和佩珊約在樓下商場中見麵。

偶爾也能撞見情侶開房,孟佩珊總是吃吃地笑,她思想單純,是被父母保護好的溫室花朵。

唯獨章之微盯著他們若有所思,這種事情是很快活的嗎?為什麼她見每對離開的情侶都親親密密,為何那女子笑靨如花?

章之微不太懂,她以為這種事更像犧牲。

可陸廷鎮不要她的犧牲。

他必定是爽的,卻也不肯爽,送上門也不要。

真是奇怪。

眨眼間,臨近年關,陸老板和陸太太要去萬佛寺進香,供奉香火。

做生意的大多迷信,尋風水,信大師,奉佛陀。章之微也隨陸家人一道前去,這日香火鼎盛,九層高佛塔。她不信因果報應,仰麵看對聯,墨筆書寫。

「登塔轉運運亨通,運轉鴻鈞福星照」

陸廷鎮也在,幾人一同去見了某位高僧,臨走前,高僧卻請他留步。

章之微本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好聽的話,高僧卻撚了胡須,正色問他:“你可有意隨我出家?”

章之微沉不住氣,一聲:“啊?”

陸廷鎮忍俊不禁,一聲笑:“我俗念未清,怕是不能皈依。”

高僧又問:“可否單獨相談?”

單獨談什麼?

陸廷鎮仍舊留下來。

章之微和陸太太先去吃素齋,寺裡有齋廚,供應齋鹵味、素菜。也不過十多分鐘,陸廷鎮麵色如常過來,隻手上多了份佛珠,很漂亮,不是木頭,見章之微好奇,他褪下,不以為意,丟給她玩:“送的。”

陸老板追問:“高僧可說了些什麼?”

陸廷鎮麵無異色:“沒什麼,就聊了聊佛法。”

章之微玩弄著那串珠子,驚訝極了:“你還懂佛法?”

陸廷鎮揉她頭發:“不懂,倒也不妨礙聽。”

章之微抿唇笑,她眼睛亮亮,捧著串佛珠左看右看,戴在手腕上。陸廷鎮送她的東西不少,但這個仿佛多了些其他意味,她很喜歡。

隻是章之微讀教會學校,自然不可能戴著它。上學上課時便摘下,等到回家後再重新戴上,她極喜歡這珠串,也當寶貝般珍惜,幾乎不離手。孟佩珊開玩笑,問她這是要去剃了頭發做尼姑?

章之微撇撇嘴:“我這是虔誠向佛。”

這句話也不太對,虔誠是真,向佛為假。

她一心隻向陸廷鎮。

可惜其他人不知,仍舊有異性巴巴地追求她。章之微長得不錯,杏眼桃腮,十分標誌的一張東方美人臉蛋兒。她讀女校,但架不住其他異性荷爾蒙旺盛到能越過校牆。節假日借朋友名義邀她出來,或是買了些新鮮玩意兒,奉過來討她歡心。

章之微懶得應付他們,偶爾興致高了才會多聊幾句。

這麼不經意的一聊,還真聊出毛病。

對方是某某銀行的長子,姓林,典型的乖乖男,戴黑框眼鏡,外表斯斯文文,在劍橋就讀,他妹妹和章之微在同一學校中讀書。某日,林生乘車接妹,無意間看到人流中走出的章之微,怦然心動,難以忘懷,歸家後就回稟父母。

畢竟是養在陸老板膝下的孩子啊。

林太太立刻攜子登門拜訪,探探這邊口風。

章之微被陸太太叫到後才意識到是這樣的尷尬局麵,她一人坐立難安,隻尷尬立在原地,硬著頭皮聽兩家父母恭維,還有那位林生透過玻璃鏡片仍脈脈含情的眼光。

陸廷鎮坐在她右手邊,淡淡說:“微微年紀還小,我不想她現在就同異性交往。”

“不急不急,”林生忙不迭地說,“我上次聽微微說了,她不是也準備申請劍橋?我是想,她一個人在那邊,和我也有……”

後麵的話,章之微聽不進去了。

她哪裡想到還有這一層麵,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她何時講過自己要申請劍橋?她何時說過這些話?或許也講過……但她隻是說說而已,哪想到還真的有癡情小子當真。

章之微用視線向陸廷鎮求救,然而他未曾看自己一眼,隻說:“小孩子說的話,當不了真。”

……

最終,林生和林太太仍舊失望而歸。

陸廷鎮和陸老板、陸太太聊了些,眼看著夜色濃透,才載章之微歸家。

的確是已經降溫了,冬月天氣寒冷,章之微又愛美,大衣下隻一件薄薄綢裙,中午尚不覺寒,深夜才察覺到寒冷,隻默默抱緊肩膀。

陸廷鎮沒說什麼,兩人上了車,車子往家中行,章之微伸出手,腕上佛珠響了一下,她懇切開口:“我完全不認得他,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

解釋還未說完,陸廷鎮扯下那串佛珠,一手揭綢,另一手埋珠。

章之微怕驚擾司機,隻握著陸廷鎮手腕,神色惶惶,問:“做什麼?”

硨磲佛珠輕輕磕碰,似沉狹溪窄澗,艱澀難行。

陸廷鎮聲音沉沉:“做你。”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遲到了一點點,但是我寫了好多嗷!

以及,幸好有寶貝提醒我不要過度使用粵語方言,寫到微微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的腦袋裡竟然冒出來朋友的咩咩音。

設想一下:

微微:“做咩?”

陸廷鎮:“刁你。”

哈哈哈哈哈哈瞬間無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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