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嵐抱著腿蹲下, 拚命地捶打自己的腦袋,泣不成聲:“我也不想, 我沒辦法,我那時候是真沒辦法。”
她初中都沒上完就出去打工。天底下就沒有遍地黃金的天堂,在哪兒掙錢都不容易。打工妹, 社會的最底層,誰都能過來欺負她一把。
好在認識了後來的丈夫,兩個人相互扶持著安慰也能勉強支撐下去。
男友不想一輩子給人打工, 想自己出來做買賣。
做生意同樣有賠有賺, 新手十之八九都是掏錢交學費的命。陳嵐的丈夫同樣沒有跳出這個慣例。
一分錢沒掙到不說, 兩人還背了一屁股債,天天被債務逼著隻差跳樓自殺。
“之前跟我一個店裡頭當暑期工的女孩幫我介紹了個來錢的快門路。隻要是女的, 都能做, 而且能掙大錢。”
陳嵐得到的這份新工作是賣卵子。
不同於名牌大學生的漂亮同事,賣一次能拿到幾萬塊;打工妹陳嵐不受客戶歡迎,打了好久的促排卵針, 做成一次買賣,經過層層盤剝後, 到她手上隻有千把塊錢。
這點兒錢,杯水車薪。陳嵐等不及,央求中介幫她想辦法。於是她出賣的範圍擴大了,從卵子又增加到子宮。
中介幫她炮製了新身份, 她頂著女大學生的名頭開始代孕。顧客喜歡女大學生, 覺得她們各方麵素質比較好, 生出來的孩子也聰明。
“我做過五次試管嬰兒。”陳嵐木木地看著地麵,那黑黢黢的陰影,仿佛是她極力回避的過往,“顧客挑性彆,要男孩不要女孩。我第一次懷孕就沒能生下來,中途被押著去打掉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陳嵐突兀地笑了,輕聲呢喃:“這就是命,老天爺懲罰我呢。我打掉了孩子,他就把我的鬨鬨帶走了。”
葉顏伸出胳膊,摟住了麵色蒼白的女人,柔聲安慰:“這不是你的錯。”
陳嵐也知道。
到了那種狀況下,她就是砧板上的肉,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她們這些女孩子跟豬玀一樣,被關在中介公司租下來的房子裡頭,等著瓜熟蒂落。
然而古代管女人生孩子叫過鬼門關,世事哪有處處順利的時候。流產的代孕媽媽拿不到錢還算好的,最慘的是胚胎跑錯了位置,變成宮外孕的。
國家命令禁止代孕。
她們這些代孕媽媽基本上都是沒有資質的私人診所或醫院裡頭完成移植胚胎的過程。前來走穴的大醫院醫生來匆匆去匆匆,配套設備又跟不上,失敗的概率自然更高。
“跟我一個屋的女孩就得了宮外孕。”陳嵐眼睛直勾勾的,像是陷入了噩夢,“後來發現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
最後那件事到底怎麼收場的,陳嵐不知道。她們從簽下合同開始,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去哪兒都有人看著。
中介跟她們說,自己算正規有良心的了。
還有人專門手下控製著一批女孩,完全詐騙顧客。
他們以各種各樣的名義問想求子的顧客要錢,騙到對方不願意再掏錢的時候,就強行打掉孩子。隻要孩子不生下來,就沒有證據證明他們違法犯罪。
陳嵐絮絮叨叨的,常常是一句話重複了兩三遍自己還毫無所覺。葉顏記得她重複最多的話是:“沒人把我們當人看,我們是母豬,專門下崽的豬。”
在生完三個孩子,拿到五十萬塊之後,陳嵐徹底脫離了那個圈子。
她沒想到的是,因為賣卵次數太多,導致她後來自己懷孕艱難。因為流過好幾次產,生完鬨鬨後,胎盤粘連又引發大出血,最終徹底摧毀了她的健康。
“這就是命。”陳嵐雙手捂住臉,自嘲,“我前前後後賣了五十五萬塊,完了全部還回去,再搭上我的身子,還未必能求回個孩子。我從來沒想過會這樣啊。”
葉顏輕輕撫摸著陳嵐的後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錯。”
錯的是那些掙著血腥錢的中介,錯的是那些以為人是貨物是商品的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人。
“現在,你能告訴我,我們應該怎樣找到那位中間人嗎?”
陳嵐遲疑了片刻,小聲道:“我們那時候都是在聖靜心醫院做檢查。”
院子門發出“咣當”的聲響,陳嵐的丈夫陰沉著臉走進屋。他家中的客人打招呼,隻匆匆往樓上去,過了沒幾分鐘,又滿臉慍怒的推響了院子門。
站得高看得遠的棗樹發出歎息:“又去打牌了,這對母子一個樣兒,就知道打牌。”
葉顏轉頭看神色尷尬的陳嵐,輕聲道:“你現在要考慮的不是怎麼生個孩子,而是到底要跟誰過下去。”
上大學時,醫學倫理學教授曾經跟學生們談到過代孕話題。他本人持反對態度。
一旦代孕合法化,會有大批妻子被懶惰的丈夫當成商品出售,會有大量女孩子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威逼利誘。自認為處於安全區的女性也會被盯上。因為人總是想要獲得更優質的商品。
比如說自認為是狩獵者的餘溪,最終也淪為了被狩獵的對象。
回去的路上,無論如何林警官都不敢再將方向盤交給葉醫生。他先前下車的時候,之所以沒吐,完全靠人民警察的尊嚴硬撐著。
葉顏沒跟他爭搶車子的主導權。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你說,這姑娘是有多想不開,非得自己走到這步呢?”林奇歎氣。
像陳嵐這樣受教育程度較低又早早承受生活重擔的女性,淪落到出賣子宮的境地,林奇能夠理解。
因為她們不懂,她們不知道可能承受的後果。
餘溪不同,餘溪本身就是醫學專業畢業的。她應當清楚生命饋贈背後標上的價格。短平快掙到的錢,將來付出的成本更高。
葉顏輕輕地歎氣:“不,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林奇迷糊:“什麼意思?”
“她為什麼要走到代孕這步呢?”
林奇啞然失笑:“為了滿足無窮無儘的物質欲望。”
這方麵,林警官自認為見識要比年輕的女醫生葉顏多。
有不少在大眾眼中看來是天之驕子的女大學生,為了揮霍,會做出各種將自己當成商品出售的事。他以前還破獲過名校女研究生網上求包養,結果被有s傾向的金主囚禁的案子。
況且作為非典型富二代,林警官也見過不少這種場子。人類一旦沒下限起來,可以閃瞎了24k鈦合金狗眼。
葉顏搖搖頭:“如果她急需用錢,正常情況下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借錢嗎?起碼先問朋友同事借過之後,真正走投無路了,才走向出賣子宮這一步。”
當一次代孕媽媽,餘溪能夠拿到手的最多二三十萬。這個數字,應當還不至於將她直接逼上絕路。
林警官愈發糊塗:“那你的意思是她直接被綁架然後強迫她代孕?這個,實際操作起來風險係數太大,其實並不太現實。”
夜色深了,氣溫也下降的厲害。林奇堅持將敞篷車的棚頂放下,省的她又凍感冒了。
葉顏懶得跟他掰扯,隻開了點窗戶透氣。
夜風拂亂了她頭頂的小揪揪,林奇老想伸手去按住她翹起來的頭發。
葉大仙不知道他那點兒小心思,否則保不齊會揍人。開玩笑,花瓣是誰都能碰的嗎?
她嫌棄林奇反應遲鈍,要是小夏夏在這兒,肯定已經發現問題之所在了。
如果是“正常”的代孕,餘溪為什麼要將孩子生在大馬路上?就算客戶不喜歡女孩,到小胖寶這個月份了,直接催產生下來也能活。
她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她不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少女,她清楚地明白路邊產子可能存在的危險。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最初為什麼同意懷孕?”葉顏手欠欠地玩著車上的多肉,慢條斯理地強調,“彆忘了,她是拉拉。”
林奇不以為然:“拉拉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啊。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