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1379 字 11個月前

孟廟抬眼仔細看了孟彰一陣, 滿意點頭:“不錯,不錯,正是這樣合適。”

孟廟並沒有為孟彰挑什麼特彆的式樣, 就是一身青竹色大袍, 外罩一件銀色繡暗紋紗衣,腰垂錦繡雲囊, 腳踩青雲靴,頭戴綴細紗的漆籠冠。

這一身裝束雖仍未能減去孟彰麵上籠罩不去的病氣,卻也凸現了孟彰身上的沉靜, 加重了他的威儀。

說起這個, 孟廟也是止不住地暗驚。

他真沒想到這一身衣著的效果會這般的好,也沒想到孟彰身上居然已經有了威儀。

這威儀甚至不是孟彰特意彰顯出來的, 而是自他舉手投足間揮灑而出......

就仿佛, 此刻站在孟廟麵前的,並不是一個年不滿十的小郎君,而是哪位威儀端重的神靈。

孟廟心下遲疑一陣, 到底喚道:“阿彰......”

孟彰疑惑抬頭看他:“嗯?”

孟廟張了張嘴,可對上孟彰的視線,那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也就都吞了回去,換作了彆的。

“......你是不是又有突破了?”他問。

孟彰細看他一眼,卻沒追究, 隻點頭,很是自然地回答道:“是修為又有了些進益,但要說突破, 卻太早了。”

“哦,哦哦......”孟廟乾乾點頭,隨後便轉移話題, “你可還有彆的東西要帶上?我們要走了。”

孟彰搖搖頭:“沒有了。”

昨日從太學離開以前,謝尚和謝禮就已經特意叮囑過他,不需要太過緊張,儘可隨意些。

孟彰雖然沒有太將這話當真,但陳留謝氏已經率先通過這一大一小兩位郎君釋放了善意,他倘若太端著,反倒拂了對麵情麵。

那不好。

孟廟察覺到了什麼,動作一停,問孟彰道:“是不是有什麼地方需要我注意些的?”

孟彰想了想,道:“要注意點分寸吧。”

孟廟往下詢問:“是要寬鬆一點?”

孟彰頜首。

孟廟細看孟彰神色一陣,又自沉吟著斟酌過一回,最後重重點頭:“行,那我知道了!”

孟彰麵上漏出了一點笑意,他道:“廟伯父,不必這般緊張,他們謝氏不會太計較的。”

那是因為我們安陽孟氏有你,要是我們安陽孟氏沒有你,你看看陳留謝氏會不會這般寬待我們?

哦,或許還是會的。畢竟彼此都是世族,講究的是體麵。

這體麵既是自己的體麵,也是彆家的體麵。作為合格的世族,他們輕易不會讓彼此下不來台。但......

那都是客氣,是疏遠,也是距離。

跟這會兒陳留謝氏向他們傳遞出的親近可大不相同。

孟廟搖搖頭,並不抓著孟彰細論。

他先自轉身往外走:“走吧,再在這裡待下去,回頭真得耽誤時間了。”

孟彰跟在孟廟後頭。

出得府門,車夫已經架著馬車在等候了。

孟彰、孟廟先後上了馬車。待他們坐穩,車夫一甩韁繩,馬匹便即邁開腳步,向著前方衝了出去。

陳留謝氏是大族,他們族中的郎君也各自開府,但也都是聚族而居。不過今日他們要拜會的謝誠謝郎中即便是陳留謝氏的族老,也還是旁支,所以謝誠的府邸並不是建在謝氏這一片府邸的中央地帶,而是偏外側一點的街巷裡。

馬車駛過長街時候,孟彰仍然聽到了馬車外傳來的聲音。

“賣月精囉,賣月精囉!”

“麵人!麵人!老丈,給我來一個麵人!!”

“誒,最近的天時似乎有些不對,總不見雨水的,我靈田裡的水怕是不夠了......”

“哈哈哈,我們那邊倒還好。”

“那是,你那邊種的都是些豆萁,不太需要水,可我種的是稻子啊......”

“那倒是,或許,你可以試試能不能從彆家引水或是怎麼的......”

“彆家?我們那一片兒哪兒還有彆家可以借水的?都愁著呢!”

“唉......要不然,你問問哪裡可以購來行雨符?聽說這個符籙很好用的......”

“你在說笑呢吧?行雨符?!那可是符籙!我哪兒來的銀錢去購買?”

“......你不購行雨符,那你缺水了怎麼辦?你種的可是稻子,到了收成時候稻子長得不好,你要怎麼跟那謝家交租糧?七成的租糧交出去,再交完稅糧,你自己還能剩下多少?!一年辛苦到頭,你什麼都剩不下!還不如湊著錢銀購買一張行雨符,總是能多得些收成......”

“可是,可是行雨符它太貴了,我們購不起啊......”

“行雨符不貴了,不過是九枝香火而已!何況你購了行雨符,回頭交租糧時候,還能跟那些謝氏莊頭提一提,莊頭會幫著你補上一份銀錢的......仔細算下來,總是比硬扛著要好,不是?”

“這倒也是,謝氏本家好說話,莊頭也就不會太過......”

“其實我們都還好,主家良善好說話,你看彆家的那些,現在都還不知道怎麼愁呢......”

“彆家?你說的是?”

“還有誰,龍亢裡出來的,還有穎川裡出來的唄,再還有吳郡裡出來的那些......”

“這......”

“唉......”

已經走過長街的馬車將那幾個人拋在了後頭,但還有更多類同的對話傳了過來,落在了馬車裡坐著的孟彰和孟廟兩人耳中。

孟廟想到了什麼,正想要再來詢問孟彰,但在目光觸及到孟彰的那一瞬間,卻生生將原本的問題都給忘了個精光。

“......阿彰?”

沉默坐在車廂裡的孟彰抬頭看向孟廟,問:“廟伯父有事?”

明明孟彰麵上、眼底、動作、聲音裡都不見絲毫異色,跟平常時候的他並無不同,可此刻孟廟對著他,硬就是心頭沉沉,說不出的憋悶。

“沒有。”

迎著孟彰的目光,孟廟先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孟彰也沒有細問,他直接垂落了目光。

七成的租糧,卻還是“好說話”的能得到佃戶們交口誇讚的良善主家......

他抿著唇角,竟不知道自己心裡該是什麼樣的滋味。

“......這些天都還沒見雨水,真是愁啊......”

“......再想想辦法吧,實在不行,就托夢給家裡的後輩,讓他們多燒些香火來,我們幾家合力,湊著購一張行雨符,大家分一分,就不需要那麼多的香火了......”

“可是,我們陰世這裡不見雨水,陽世那邊也未必就好啊。子孫後輩也難,再要他們給我們多供奉香火......他們自己可怎麼活啊......”

“.......唉,也沒有辦法,我們自然是可以消散,反正也活得夠久了,但我們如果都儘沒了,失了家祖照應,子孫後輩們很容易被陰邪侵擾的,到時候,他們稍不留神就要丟命的......”

“不若,我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

“.......還是我們自個兒再想辦法熬一熬吧,我們陰世都是這般的天氣,陽世那邊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最怕的還是,這少雨會變成乾旱,乾旱又出蝗災,到時候怕是才真不能活......”

“熬?!是那麼好熬的嗎?!我們這邊收成要是不好,主家說不得還會加租,一旦加租,再算上交出去的稅糧,我們怕是什麼都不會剩,還得倒虧欠主家的錢糧......”

“.......若不然,我們索性就......投了主家吧?”

“你瘋了!你要隱去自己的戶籍,完全投入主家家裡去?!”

“我沒瘋!消去戶籍,完全投入主家家裡去,我們這一家子就不用交稅了!不用交這一筆稅糧,我們就能多得些東西填肚子了!!何況你方才不也說了嗎?”

“最怕的還是少雨會變成乾旱,乾旱又要出蝗災......這樣一遭一遭地來,我們家能扛得住多久?遲早都是要投入主家去的,不如索性就早一點?!”

“可是,消去戶籍,我們就不是大晉的臣民,而隻是......他們家的仆戶了!到時候,生死,就都由不得我們了!!”

“你現在說生死都由不得我們,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這......”

孟彰身形不動,隻似山石。

這是孟彰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街聞巷議。

平日裡他坐車從孟府去往太學時候,聽到的,就不是這樣的內容。

倒是孟廟,越坐越是覺得不自在。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自在,更不好去問孟彰,便也隻能將目光停在麵前的幾案處。

不知過了多長歲月,孟廟終於聽到了車夫拉住馬匹的聲音。

“籲......”

他大大地鬆了口氣,還沒等馬車完全停穩,他便自己一掀馬車車簾,探身乾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馬車車夫看見,驚得險些顯出了他的本相。

“......廟,廟郎君......”

在馬車外站直了身體的孟廟輕鬆地舒緩了臉色,長長喘過幾口氣後,他回過身來,衝車夫擺擺手:“不與你相乾,是我自己的事。”

車夫這才放鬆下來。

他衝孟廟躬了躬身,退到了另一側。

仍坐在車裡的孟彰將這一段對話儘數聽在耳裡。

半餉,他伸出手去,緩緩整理著衣袖袍角。

不該驚訝的......

他為什麼這麼驚訝?

他不也是世族子嗎?他不也有一大群的佃戶嗎?他不也收著高額的租糧嗎?

他如今身上穿的戴的,用的使的,哪一樣不是金貴之物?哪一樣拿出來不是能夠養活小半個帝都洛陽裡的平民百姓?

......他有什麼好驚訝的?

孟彰站起身,從車廂裡走了出來。

孟廟聽見動靜,轉了目光來看。

孟彰觸碰到那尚且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視線,抬眼笑了笑,問道:“廟伯父?”

孟廟其實更想問他,但此刻看見孟彰儼然已經恢複了“正常”,他們又正站在人家謝誠謝郎中府門前,實在不好再耽擱,便且作罷。

對孟彰搖了搖頭,孟廟道:“沒事。”

抬眼看向前方厚重石獅後頭莊重的府邸,孟廟招呼孟彰:“我們走吧。”

孟彰頜首,走到孟廟近前,跟著孟廟一道走上台階,來到府門前。

孟府中門雖不動,但側門卻已經大開。

見得孟廟、孟彰兩人走過來,領著一眾門子的謝府管家當即就露出了笑容,迎上來問:“可是安陽孟氏的孟廟郎君和孟彰小郎君?”

雖是話語裡帶了疑問,但這位管家的眼中卻儘是篤定。

他落在孟彰身上的視線更是柔和且友好。

孟廟點了點頭,伸手將拜帖取了出來遞過去。

“安陽孟廟,攜侄兒孟彰來訪,還望閣下幫忙通報府上郎主。”

那管家笑著接過拜帖,正想要說些什麼,從側門的內裡又傳來了一陣笑聲。

“廟郎君、阿彰師弟,你們可算是到了啊......”

隨著聲音出現的,並不是旁人,正是謝尚。

謝尚從側門出來,先是拱手對孟廟一禮,又對那謝府管家道:“不勞煩管家你了,就都交給我吧,我正好將廟郎君和阿彰師弟帶去見阿祖。”

那謝府管家笑著退後了一步:“那就多謝尚郎君了。”

謝尚點點頭,又轉頭對孟廟、孟彰兩人道:“我們走吧,阿祖正等著你們呢。”

孟廟笑著點了點頭,帶著孟彰跟在謝尚後頭進了謝府。

孟廟和孟彰在正院正堂處見到了謝誠。

不得不說,開正院正堂招待孟廟、孟彰兩人,對於謝誠府上來說,已經算是鄭重的了。

孟廟一邊與謝誠客套,一邊拿眼角餘光瞥著旁邊坐著的小郎君。

這番還是多虧了阿彰啊......

“......廟郎君從安陽來這洛陽,這一段時日,可還算安穩?”謝誠問道。

孟廟點點頭,帶笑道:“尚可。但洛陽畢竟是帝都,與安陽比起來,確是又多有不同。”

謝誠笑著點頭,閒話幾句後,他跟孟廟道:“我們陳留謝氏在這帝都裡還算有幾分臉麵,倘若貴府上遇到了什麼事,或可往我府上遞口信,再行事時候,多少能方便些。”

孟廟麵上的笑意便更真切了幾分。

他領著孟彰,站起身對謝誠一禮:“多謝謝郎中。”

謝誠擺了擺手,看過對麵孟廟下首坐著的孟彰,又回轉過來看見坐在他下首的謝尚,臉色很有些無奈。

謝尚察覺,轉了目光來討好地衝謝誠笑。

謝尚的舉止很有些隨意,卻恰恰好衝淡了謝誠與孟廟之間的客氣,使得整個正院正堂裡的氣氛緩和下來。

謝誠麵上臉色柔和了幾分。

“行了,”他輕斥,卻沒有怒氣,更多的是縱容,“你既然坐不住,便也彆在我這裡陪我乾坐了,你且自去吧。”

“多謝阿祖,孫兒這就下去了。遠族弟、禮族弟他們還在等著孫兒呢......”謝尚聞言,從席中站起身來,對謝誠一禮,求問道,“阿祖,孫兒我能不能再帶一個人走?”

“這事兒你問我?”謝誠斥道。

謝尚隻是討好地笑,卻仍堅持。

謝誠的臉色緩和下來,他看向了孟彰:“阿彰,你的意思呢?”

孟彰先自看向了孟廟。

孟廟回看他,見得他麵上眼底的神色,微微頜首。

孟彰這才從席上走下來,對謝誠拱手作禮:“尚師兄誠意相邀,彰自當從命。”

謝尚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

謝誠偏頭,掃了一道目光過來。

謝尚連忙端正臉色。

“那你便隨他去吧。”謝誠緩和語氣和臉色,對孟彰道,“在我這府上,你儘可隨意些,不必太拘束。”

孟彰笑著點頭道謝。

謝誠這才又看向謝尚,叮囑他道:“我知道你們族兄弟玩得很好,但也要多照應著阿彰,莫讓他們欺負了人去。”

謝尚鄭重點頭:“阿祖放心。”

謝誠搖搖頭,隻對他擺手:“行了行了,你們去吧。”

謝尚站直身體,對孟彰一招手,果真就帶著他退出去了,隻將孟廟和謝誠留在這正堂裡。

孟彰跟著謝尚一路出了正院,轉到中庭的花園去。

才剛剛走近花園,孟彰就先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音。

他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垂目豎耳細聽。

那琴音是悠揚的,就像是風穿過了雲與月,遊走在荒野中,又像是那花草,從薄寒的春日走過炎夏、深秋,最後在凜冬中靜默安眠......

很動聽,很悅耳,也很觸動心弦,更隱了一點道韻在其中,殊為了得。

但孟彰從這一陣琴音中,還聽出了些彆的東西。那層意境隱在疏疏朗朗之下。

如承托著雲與月的天空,又像是哺育著花草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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