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爺子將目光轉了回來,繼續去看手中的棋譜。
“這麼說吧,如果有人能滿足他的所求,但條件是支付我炎黃族群一部分的人口和土地,他一定不會猶豫,而且會很高興地反水。對於他來說,這是劃算的交易。”
“這確實劃算。”對麵有商君低低道。
隻付出族群一部分的人口和土地,就能維係整個族群和家國的安穩、傳承,真的再劃算不過了。
畢竟,如果不同意,雙方廝殺爭鬥起來,戰爭之中,損失的可比那些支付的代價大多了。
“可能吧。”商老爺子不鹹不淡接了一句話,但隨即話語裡的情緒就不一樣了,“然而孟彰小郎君不會。”
“他不會?”
一位位商君發出了疑問。
“他真的不會?”
“那就是要死戰了?倒確實是有血性,不錯!是個好兒郎,就算他年歲還小!”
“你確定?”
那最初隱隱讚同的商君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是連隻字片語都來不及吐出,就被其他的商君給瞪得吞了回去。
“我聽你方才所講述,這位孟彰小郎君,也未必就會作為那個落定主意的人吧?”
“他沒有野心。”
最後的那句話出口,諸位商君們也都不再說話了。
“不,他有野心。”商老爺子出乎意料地搖頭,否定了那位商君的說法。
“哦?”有位商君發出了疑問。
商老爺子麵色不變,目光中漸漸沉澱出一點複雜。
“對於那位孟彰小郎君來說,族群的野心就是他的野心。”
想要將學識、智慧、力量、修行機會播撒到整個族群的人,怎麼可能沒有野心?他的野心大著呢!
“族群的野心……就是他的野心?”
商老爺子再點頭。
到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再說話了,隻靜等著諸位商君的判斷。
事實上,也不必再需要他多說些什麼了。
對麵的各位商君商量過一陣,最後給出了答複。
“那便如此吧,將我們手中絕大多數的資源傾斜到這孟彰小郎君身上,司馬慎那邊……就再觀望。”
商老爺子是真的不奇怪。
孟彰和司馬慎這兩個選擇,雖然看起來,是已經在私下動作的司馬慎擁有更多的優勢,他畢竟已經在開始做事了。
但是這終究是得要對比著來看。
司馬慎從陽世落到陰世,已經有百餘年時間了。這百餘年時間中,不論是處於什麼原因,他畢竟是一直在蟄伏,遲遲沒有做出根本性的動作。
計劃是做了不少,但真正落到實處的,卻沒有幾個。
而反觀孟彰那邊廂呢?
人家也才落到陰世天地裡幾個月時間吧,半年都沒到呢,就已經收拾好安陽孟氏,擬定計劃且真正開始著手做事了。
這兩邊一對比,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更何況,司馬慎那邊廂還有阻滯。
司馬懿確實有更大的可能做壁上觀,輕易不落定主意,但司馬師卻未必。
這位被世人小看的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司馬慎想要在他的手底下真正地掙脫出施展騰挪的空間來,絕對不容易。尤其是現下司馬師也隻看著司馬慎在折騰,都還沒有真正出手阻攔呢。
司馬慎看似在破局了,可那成效幾何,還得看後續。
“我知道了。”商老爺子笑著道,“我會斟酌著處理的。”
聽得商老爺子這句話,對麵的商君竟都是無言。
你斟酌著處理?
你先前就已經承認了你對那個孟彰小郎君的喜愛,如今卻又來同我們說斟酌著處理?你真的能把握住其中的分寸?
商老爺子知曉這些商君們都在腹誹些什麼,他也沒有分說,隻道:“一切,皆以族群、以殷商為要。”
“望君篤行此言。”
對麵的殷商陰世皇庭陰域中最終傳出了這樣一句話。
商老爺子將手中的棋譜放下,站起身來肅然而拜。
“諸君請放心。”
在殷商陰世皇庭陰域即將再次隱去以前,一把聲音傳出,直落在商老爺子胸臆之間。
“若有需要,可喚我。”
這聲音霸道無匹,帶著悍然的剛毅與決意。
商老爺子聽著,皺了皺眉頭,一時沒有做聲。
倒是那本將隱去的殷商陰世皇庭陰域一時停住,仿佛僵滯也似地立在虛實之間。
“壽,你想要摻和進去?”
那被喚作壽的商王應了一聲:“嗯。”
“我曾因勇武,將江山葬送,到如今,也該是我再用這一把子勇武,來為我殷商、為我族群再爭回些氣數了。”
商老爺子仍是沒有說話,隻靜等著。
壽,自然是殷壽。
殷壽,則是殷商的末代大王,被周冠以“紂”的縊號。
即,青筆史書上的那位商紂王。
“如果青願意的話。”
最後的決斷,竟然又回到了商老爺子的手上。
商老爺子沉默一陣,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意外。
他心下搖頭,卻也不願意輕易妥協。
“你真的隻是為了要用勇武來為族群、為殷商爭回氣數,才想要從殷商陰世皇庭裡出來的?”商老爺子正色問。
對麵的殷壽似乎被他逗笑了。
他朗笑一聲,問:“不然呢?”
商老爺子不回答,而是搖頭,繼續問對麵的那位:“還有嗎?”
“還有的話……”殷壽的笑意斂了去,說道,“沒有了。”
商老爺子問:“你真不是想要借這個機會,通過孟彰小郎君聯絡陰世裡的諸位陰神,好幫你尋找那位九尾狐?”
殷壽沒有搪塞,他回答他:“如果你說的是這個的話,那我倒確實是還有一點這樣的念想。”
商老爺子緩了緩神,最後問:“你一直在我殷商的陰世皇庭陰域裡,我在孟彰小郎君離開以前也沒有招引過皇庭陰域,你到底是怎麼確定,你的念想在這位小郎君身上?”
殷壽一時沒有回答。
商老爺子也不催促。概因他無比清楚,此刻等待著殷壽答案的,不是隻有他一個。整個殷商陰世皇庭陰域裡的商君都在等。
“因為天命。”殷壽隻是遲疑片刻,就給出了答案。
“天命?”
這樣的答案驚住了所有人,不獨獨是殷商陰世皇庭陰域裡的諸位商君,還包括外間帝都洛陽青衣棋社裡的商老爺子。
“你說天命?”有商君急問出聲,“你是說那位孟彰小郎君身上承領著一段天命?”
在諸位商君以及商老爺子的注視之中,殷壽卻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不是,那孟彰身上沒有天命,真正承領著天命的,其實是另一個人。”
“是司馬慎?”有商君低低說道。
但這會兒真正關注這個問題的人其實並不多。
“既然真正承領天命的那個人是司馬慎,那我們選擇將更多的資源傾斜到孟彰小郎君身上時候,你為什麼不說?”
殷壽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我為什麼要讓殷商去幫助那所謂的天命?”
聽得殷壽的這個反問,其他各位商君也都一時沉默。
“誠然,我對那天命的敏感,來自於那些曾經降臨在我身上的天命,但這不代表我會喜歡。”
怎麼可能會喜歡天命?!
天命讓殷商敗亡在他手裡,讓周承繼正統……
嗬,他要怎麼喜歡天命?
給天命平添波折,才是他最想要、也最喜歡乾的事情。
“那早先時候,我們挑定司馬慎,你為什麼……”
有商君想要發問,但他的那話語最終也被殷壽的一記目光給封印了。
他陡然明白了殷壽心中的計較。
縱然再不喜歡天命,再想要抗擊,再想要悖逆,那也是他們如今這落魄的殷商陰世皇庭再次壯大的機會。
殷壽已經因為當年葬送殷商社稷的事情愧對殷商了,又怎麼會願意因為自己的一點喜惡,就將殷商諸位商君殷殷期盼的希望給斷送了呢?
甚至如果不是孟彰這一個選項出現,他都不會有更多的反應。
“天命在司馬慎,也就是說,要麼在諸位大羅仙神的戰場上,最終是司馬慎背後的力量獲取了勝利;要麼就是有更多的大羅仙神選擇支持司馬慎。我們真的就……不再猶豫一下?”
殷壽冷哼一聲,但到底是沒有說話。
儘管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但那隻能代表他自己,他不能、也不會輕易去乾擾各位商君的判斷。
這不僅僅隻是因為他是殷商陰世皇庭陰域裡最末的一位商王,還因為他心中存了愧疚。
不論如何,大商總是在他手裡崩塌的。
“再猶豫,我也不想選司馬慎。沒有另一個選項倒也罷了,可孟彰出現,一下子對比,那司馬慎到底還是差了格局……”
“司馬慎畢竟是這晉的陰世皇庭東宮,是帝子。我們當年在位的時候,也不比他好多少……”
“這倒也是,但我們已經不在位了啊。”
“殷商都已經沒了,隻有炎黃還在……”
“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我選孟彰。我手裡握著的那一部分資源,就該當傾斜到孟彰手裡,由他調配,助他一臂之力。”
“我也是,我也選孟彰。”
“我也……”
最後一番決議,到底是沒改變最後的結果。
一位默然看著這最後決定的商君看著,笑了起來。
“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天命如何?殷商從來不懼天命。
而,既然殷商已去,隻剩炎黃,那麼一切自該以炎黃為首,以炎黃為重。
為了炎黃,哪怕犧牲一個晉,又有什麼?反正這晉也沒有多好不是?
殷壽聽著這位商君的笑聲,默然低頭而拜:“父王。”
那商君點頭,倒是收了麵上眼底的笑意。
其他商君也停了聲音,默然看著這一對父子。
“你真的決定了,要往外處去?”
殷壽低著頭,正想要說話。
那商君卻喝了一聲:“抬起你的頭來。”
殷壽的魂體猛地繃緊,最後果真緩慢抬起頭來,直視對麵的商君。
“你真的決定了,要離開殷商陰世皇庭,往外間去?”
那商君再一次嚴肅地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殷壽點頭:“父王,我的道路不是蜷縮在這皇庭陰域裡。”
“它在外麵。”
商君凝視著他,又問:“不是因為那九尾狐?”
殷壽緊抿著唇,不說話。
商君隱去歎息。
“九尾狐是瑞獸,她自有她的去處,你為何那樣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