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天下父母心(八月二十八)(1 / 2)

說話間紅棗看到碧苔拿著冊子進來立刻問道:“怎麼了?”

碧苔:“少奶奶, 奴婢們先寫了個樣子, 您看看合不合意?”

紅棗接過薄薄的僅幾頁紙的冊子,謝尚抬頭看了一眼冊子封麵上的字立刻嫌棄道:“這冊子誰寫的?字也太醜了!”

紅棗看冊子上的字倒是覺得能看, 還算工整。她想著謝尚的少爺做派,笑著解釋道:“算不錯了。畢竟都是莊仆,比如張乙, 大半年前都還不識字呢!”

想了想,紅棗又道:“尚哥兒, 您小廝字好,倒是借兩個來幫忙譽寫才好。”

既是謝家長輩給兩個人的東西,紅棗覺得還是把謝尚一起拉進來才好, 此外她也見識見識謝尚小廝的字。

“這還不簡單, ”謝尚道:“你讓顯榮給安排就行!”

謝尚一個人除了四個近身小廝還有四個跑腿小廝,倒是不介意借兩個給紅棗使, 何況他還想著把自己的庫房照樣子整理一回,借的人正好能練個手!

紅棗笑道:“如此我便先謝謝尚哥兒了!”

有機會看好字,誰還樂意看新手上路的蚯蚓爬?紅棗當下的這句謝謝倒是說得誠心誠意。

不過謝尚聽到卻隻覺得美中不足——媳婦叫他尚哥兒,感覺夫綱不振啊!

除了字形確實不夠整齊外,冊子裡的內容和格式倒是和先前說的一樣,紅棗看過便把冊子還給碧苔,打發她去了。

“紅棗,”謝尚忽然問道:“你認字多久了?練字呢?”

紅棗聞言一驚,旋即便想起自己剛剛似乎好像露了馬腳——穩穩心神,紅棗實話實說道:“大概半年吧!”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掩蓋, 紅棗以為隻有講真話,才是最好的解脫。

“半年?!”謝尚不敢置信。

謝尚三歲便得他爹啟蒙,一本《千字文》足足念了兩年,而寫字更是在六歲以後才能讚句工整——他爹費勁心力教了他三年,謝尚想:結果他三年學會的內容才趕紅棗過去半年所學?

不對!思及這兩天紅棗說過的話,謝尚暗想半年裡紅棗除了認字還念過了《四書》和《女四書》——她這都是怎麼做到的?

“《千字文》不算難,”紅棗如此回答謝尚的疑問:“俗話說‘萬事開頭難’。一開始認字確實慢,一天隻能認識四個或者八個字,但等學了常用的一兩百個字後,後麵就可以通過《說文解字》來同部首認字。如此一天多時便能認二三十個字——千字文統共才一千個字。這一次認二十、三十個字,可不是隻用兩個月就能念完了嗎?”

謝尚……

謝尚細思了一刻紅棗的話,然後便覺得有道理——《說文解字》按部首編排,謝尚想:而由部首入手認字確實有舉一反三的效用。

但一般翻看《說文解字》的人,都想不到以此來給孩子認字啟蒙——比如他爹叫他認字,也都是按部就班的按《千字文》的順序來教,從沒想過還可以打亂次序認字。

“紅棗,你這拿部首認字的法子是誰是誰告訴你的?可是嶽父他老人家?”

嶽父李滿囤,謝尚想:不過一個莊戶。這部首識字法必是他從哪裡聽來的——如此先順藤蜜瓜,打聽出這法子的來曆,再做計議。

“這是我自己想的。”紅棗道:“尚哥兒,你知道我爹是莊戶,沒念過幾天書,《千字文》裡好多字兒都念不對。然後我認字的時候我爹便聽書店夥計的意見給我買了本《說文解字》,然後我每天翻,翻多了就看出來了!”

紅棗自己想的!謝尚覺得受到了極大傷害——他爹書房裡也有《說文》,他當年也翻到過,但卻沒想出這個主意。

他媳婦比他聰明!

真是無法想象!

謝尚呆怔半天,然後又問:“紅棗,那你背《四書》有什麼竅門嗎?我看你說話引用裡麵的詞句也是極為恰當!”

《四書》四萬五千字,他學這些年了,也不過才剛剛背熟。紅棗認字才半年,如何就能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若說沒有竅門,謝尚可是不信!

想著林黛玉進賈府都隻敢告訴賈母她“些許認得幾個字” ,紅棗可不敢誇口說自己會念《四書》不算,還有竅門——何況她根本也沒有什麼竅門!

“尚哥兒,您有所不知,”紅棗解釋道:“我念《四書》原是給我弟念的!”

“你弟?”

聞言謝尚有點懵。他想不出出生還不到百天的李貴中跟《四書》有什麼關係?

“尚哥兒,”紅棗道:“子曰‘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我爹在聽我貴林哥講了這句話之後,便日常的給我還在我娘肚子裡弟弟念《四書》。”

“不過我爹莊務多,沒多少空閒。他便就教了我認字,然後讓我給我弟念《四書》。”

“所以我日常沒事的時候就照我爹的話做,如此每天念每天念的念了三四個月,然後不想自己就記了一個大概——這大概就是俗話裡說的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三四個月?每天都念?”謝尚一點也不掩飾地自己的驚異,直言問道:“那你不是把《四書》都念一百遍了?”

“沒有,沒有!”紅棗搖手謙虛道:“《四書》四本書,隻有《大學》、《中庸》兩部因為篇章短,我能每天念,然後能念了個一百多遍吧!”

“但似《論語》這樣的長篇,我一天念三四個時辰,念一遍還得三四天——根本沒辦法每天通讀。”

“過去幾個月,我頂多就念了十幾二十遍吧!”

“念最少的《孟子》,估計十遍都沒有,七八遍頂多了……”

古人雲“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謝尚暗想:紅棗連讀《大學》、《中庸》百天,無師自通也是有的,然後再一以貫之,通了《論語》《孟子》也是可能。

不過紅棗一個女孩,為她兄弟能做到如此,很是難得;而他嶽父,一個莊戶,能知曉仿《太公胎教》裡“母常居靜室,多聽美言,講論詩書,陳說禮樂,不聽惡言,不視惡事,不起邪念,令生男女福壽敦厚、忠孝兩全”之語為兒子頌讀詩書,也是罕有——真正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父母心——推人及己,謝尚忽地憶起早年他爹念書也每嘗把他抱坐於膝蓋,不覺心生疑惑:他爹當年到底是自己念書,還是在給他念書?

再思及他曾在他爹書房翻到的那本《太公胎教》以及其中重筆圈出的“母長居靜室”那段話,謝尚額角冷汗涔涔——這些年,他所作所為可有負他爹對他“福壽敦厚、忠孝兩全”的殷殷期望?

除了爹,他還有娘,還有已近暮年的太爺爺,這些年他們擱他身上又花費了多少的心血,多少精力?

而他,同樣可曾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