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呂氏同著謝子俊和謝子美的媳婦李氏、趙氏以及一眾孫子孫女在十月二十二回到了雉水城——大老爺十月二十便完成了交接, 現已進京述職去了。
不同於先前謝子平來家, 呂氏是正經祖母。她來家不止謝尚要去城外十裡長亭去迎, 且今後每天早晚紅棗和謝尚還得去天香院請安打卡。
十二歲的紅棗身體已開始抽條, 加上多年來她一直堅持練習芭蕾, 四肢和腰肩的肌肉雖不似前世的專業舞者一樣把受重力影響的水滴形強塑成優雅的線條形, 但其身姿的挺拔, 即便裹著小襖皮裘,也能於人群中一眼認出——鶴立雞群、出類拔萃,這就是兩年沒家來的呂氏再見紅棗時的第一印象。
謝家的飲食養人, 再羸弱的莊仆女孩兒但凡被挑選進來,不過幾年都會出落得眉清目秀,楚楚可人。
呂氏早知紅棗將來會女大十八變, 但她沒想到
的是紅棗會變得這麼快、這麼徹底——都不必看臉, 呂氏隻看她跟謝尚一起上前請安時走近的步態和道福時疊手屈膝的儀態就知道她已脫胎換骨,完全蛻變。
俗話說江山易改, 本性難移。呂氏在謝家這許多年, 經過見過無數美人, 早煉成一雙火眼金睛——幾乎一打眼, 呂氏就能看透兒子們納的各色佳人的本體尾巴。
但對紅棗, 呂氏真覺的看不透——若不是早知道紅棗的出生,呂氏真以為現同謝尚一起給她行禮的小婦人是比雲氏出身更好的大家閨秀。
雲氏是呂氏此前見過氣度最好的婦人, 但現在呂氏發現即便是雲氏,也沒得紅棗身上那種難以言說的端莊韻味。
半輩子以來, 呂氏還是頭回看到一個能完全拋棄自身過去, 完全蛻變成另一個人的人。
尚兒媳婦,呂氏心中感歎:怕不是成精了吧?
不然小小年紀如何就能獨撐整個家業——她不是人,她是個人精。
李氏、趙氏見到紅棗不覺都下意識地對比一回自己女兒謝歆兒和謝沁兒,然後便覺得心塞——這種縮肩駝背的丫頭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趙氏低聲請教葛氏:“三嫂,大腳這是吃什麼了?怎麼似完全換了個人?”
看不起紅棗的莊戶出身,幾個妯娌私底下提起紅棗都叫她大腳。
葛氏早鬱悶過了,苦笑道:“還不就是俗話說的‘人要衣裳,佛要金裝’?”
“你且估估她今兒頭麵上的寶石和身上的銀鼠皮褂子,就知道咱們大房擱她身上花了多少錢?”
“往後你在家就知道了,她手裡好東西多著呢!頭麵、裘皮,一樣賽一樣的好,而且都不是先前嫁妝裡的,都是這幾年咱們那好哥哥好嫂子還有好侄子給置備的。”
“咱們大房,你還不知道?錢多得沒地使,就往她身上砸,愣是把她給砸成了一個金尊玉貴的美人兒!”
聞言李氏、趙氏都不言語了——氣派這東西真就
是錢堆出來的。比如她們,甚至她們婆婆,到了雲氏跟前,也是不自覺地氣短。
為啥,還不就是因為雲氏出手比她們都闊綽?
她們比不起攀不過…
謝歆兒十六、謝沁兒十二,兩個女孩兒見到久違的好姐妹謝馥兒後也跟她們的娘一樣圍到一處說話。
這世的女孩兒從定親就開始備嫁。謝沁兒今夏剛定了親,而謝歆兒和謝馥兒則都已經繡好嫁妝,在置備毛皮頭麵了。
謝歆兒看紅棗頭上雖隻一顆紅寶,但這紅寶足有拇指蓋大,比她所有的頭麵寶石加起來都大,不覺豔羨道:“大腳頭上的寶石看著好大!”
“她這個頭麵,以前沒見過,是不是新打的?”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幾個女孩受她們娘親影響,提及紅棗也都鄙視地叫她大腳。
“可不就新打的嗎?”謝馥兒酸道:“九月二十六,她生辰的時候,尚哥兒送的!”
“尚哥兒,真舍得啊!”
隻這一顆寶石就要三四百兩了吧?謝歆兒嘴裡感
歎,心底卻禁不住泛酸:說起來她還是謝家長房嫡孫女,但出門嫁妝卻隻得二千兩,即便加上男方的聘禮的一千六百兩,總共也就三千六百兩。
三千六百兩嫁妝裡得有地有鋪有宅,所以其中能用於置辦頭麵的隻得四百兩。
四百兩,她的全部頭麵就隻當大腳頭上一顆寶石?
“有錢自然就舍得。”謝馥兒道:“先尚哥兒成親,太爺爺、爺爺還有大伯都給了萬兩的大莊子,幾個莊子一年僅地租就有三千兩了。”
“何況他現還在府城京師開鋪子。他在府城的鋪子我爹去瞧過,說生意極好,一年千兩怕是都能有的!”
聞言謝歆兒驚訝地拿帕子捂住了嘴:“一年千兩?這麼多?”
似她爹手裡十來個鋪子,一年收入也就差不多這個數。
“生意好啊!”謝馥兒道:“你想府城多大?百萬的人口都來跟他鋪子買糖。這能不掙錢?”
“京師人口更多,生意更好,一年千兩也是起碼的!”
“你想尚哥兒手裡一年能進賬五千兩,買個幾百兩的寶石還不正常?”
謝馥兒隨口就把她爹娘私底下的議論告訴了兩個姐妹。
五千兩!謝歆兒聞言攥緊了手帕:她婆家說起來也是官宦人家,但一大家子人一年到頭收入也就是三千來兩。
好希望大哥謝允怡明年就能考中秀才啊!謝歆兒暗想:當日大伯說過繼的時候可沒隻限定她三叔的兒子,她大哥也是有機會的!
謝歆兒再沒一刻似現在一樣祈盼哥哥趕緊能中。
中了,她出門方能有大寶石和好裘皮,在婆家才更有底氣。
冬節當天,早起去五福院請安,老太爺忽然當著一眾兒孫跟謝尚道:“尚兒,今兒夜裡,我夢見你太奶奶和你大伯了!”
聞言紅棗禁不住扶額——她知道老太爺今兒要話
事,但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以一個迷信來壓製另一個迷信,老太爺可以的。
老太爺道:“你太奶奶說這些年你爹族長做得極好,把你教養的也好,給你娶的媳婦也好,算是不負她昔日教誨,咱們家榮興有望…”
“你太奶奶又說你大伯早夭,她打算把你過繼給你大伯。”
“但你大伯不願意,說你爹已替他擔了這些年的責,他不忍因為他而斷了你們的父子緣分。”
“你大伯說你是個孝順孩子,現今沒過繼也都給他燒紙,這過繼不過繼也沒甚要緊。”
“然後你太奶奶就說既是這樣就讓你爹和你把你大伯的墳遷到她身邊,碑也刻成一塊,讓你大伯跟她一處受香火,這樣即便年代再遠也都不用擔心你大伯身後沒有香火了。”
“尚兒,一會兒祠堂祭祀,我來主祭,我把你奶說的事再跟她禱告禱告,叫她放心。等家來後,你也寫信告訴你爹一聲,讓他得閒家來的時候給你大伯遷墳!”
老太爺說一句,謝尚點一次頭,而站他身後的謝允青、謝允芳則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明明昨兒早晌老太爺還給他們和謝尚一起講書,把他們當謝尚一般看待,怎麼夜裡就得了這麼一個夢?
太奶奶大伯既然說了這樣的話,那他們是不是即便中了秀才也不能過繼了?
謝允青下意識地看向他爹謝子平,卻見他爹一臉慘白。
謝子平自以為早謀算好了一切——他爹想給他早夭的大哥謝子遠立嗣,而最合適的謝子安舍不得兒子,這就是他這一房人的機會。
他努力考中了秀才,過去半年帶著兒子一起討得了老太爺歡心,和謝尚一樣受老太爺指點文章學問。
謝子平完全沒想到老太爺會突然來這麼一出——現老太爺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不能信。
他奶奶生前連他爺爺的最後一麵都不肯見,如何會給他托夢?
他奶奶即便要托夢也該是托給他爹才是!
可即便明知道老太爺在胡諏他又能怎樣?謝子平
喪氣地想:難道他還能上去揪著老太爺的胡子說他騙人嗎?
但老太爺這個態度一擺,即便是他爹也沒可能再提過繼——他眼見就能到手的錢財飛了。
呂氏聞言不覺歎了一口氣——她早就知道這事兒不成。
不說謝子安自身的不好相與,隻說大老爺一直以來最看重的兒子都是謝子安,最看重的孫子也隻是謝尚。
所以即便過繼,也隻可能過繼謝尚,跟她生的三房人沒甚關係。
可惜她兒子不聽她的,現可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把謝子安給徹底得罪了。
似葛氏、趙氏、李氏以及她們的兒女們聞言也都失望無比——離萬貫家財最近的階梯就這樣沒有了…
謝知遇等人默默地聽著,心裡也是各種神獸奔過——把謝子遠跟太夫人刻一塊碑,豈不是往後他們給太夫人磕頭時也都變相在給謝子遠這個侄子磕頭了?
早知老太爺偏心謝子安謝尚父子,但為了成全他
父子,壓著他們這些叔叔給侄子磕頭是不是太過了?
老太爺撩眼皮兒掃了屋裡眾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二兒子謝知遇身上,心道:他的債他還,但阮氏的債,說不得隻得由她生的三房人世代磕一輩子的頭來還了!
至於其他人的頭,就當是給子遠消怨氣用吧!
謝知道是十一月初三進的京。
進京後謝知道住進了謝子安的宅子。
謝子安在京的宅子,隻一個三進的院子,地方實在有限。
謝子安的前院書房必是不讓的——親爹也不讓。
謝子安和雲氏搬到了後院,騰出正房給他爹住,而陪同一道來的兩個兄弟謝子俊和謝子美則被安排在廂房。
謝子俊、謝子美長這麼大頭回住廂房不由得麵麵相覷——同是七品官,這京裡翰林住的地方可比他們在赤水縣的府衙差遠了!
他們大哥怎麼淪落成這樣了?
謝子安見狀坦然笑道:“四弟、五弟,對不住,
隻有請你們擠一擠了!”
謝子美直言道:“大哥,你怎麼不換個大些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