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忘了早年住地下泥屋的時光,隻以為現在的日子全是自己的本事——一味地挑揀媳婦嫁妝不算,還敢挑揀主家賞住的磚瓦房屋!”
張老實說得鄭重,張乙趕緊跪下道:“爹,您說的道理我懂。能伺候小姐姑爺是我這輩子的福氣。”
“比如我這次成親,不止公中、小姐都給了成家銀,就是姑爺也特地讓榮總管拿了五十兩給我,說我這些年在京師辛苦,家裡萬般不齊備,讓我看著置家什。”
“姑爺還給了五十兩?”張趙氏驚呆了——先前陸虎成親可沒聽說有這個銀子。
“要不怎麼說我有福氣呢!”張乙告訴道:“趕上了
小姐和姑爺生意的好時候。”
“小姐和姑爺都是良善人,但凡自己碗裡有肉,就必給我們奴仆喝湯。”
“隻姑爺這回給的賞錢我就能在城裡置套齊整大宅。但我想著住遠了,碧苔她進內宅伺候小姐不方便,這刮風下雪的,還是住得離主子們近些好。”
“橫豎我現在又不種地,不需要地方曬糧,院子雖小,但能洗曬衣裳也就罷了!”
眼見兒子心地明白,張老實點頭道:“你能知道本分,這麼想就好!”
“小姐是極好的主家,你看即便陸虎犯了錯,小姐打歸打,罵歸罵,事後還跟先前一般看待。”
“你跟著小姐,我很放心!”
“你成家後也彆掂量我和你娘,總往家捎錢捎物。咱們老爺太太也都是和善人,咱家的日子也好過的。”
…
除了早起這一段插曲,張乙的婚事辦得及其順利。
夜來,眾人散儘,張趙氏和張老實在正房東屋歇下。摸著身上的綢緞絲被,張趙氏問男人:“這什麼被子,竟然這般輕巧!”
張老實道:“誰知道呢,這謝家巨富,許是小乙媳婦
自內宅得來的賞賜!”
看女人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張老實又道:“我跟你說,你可彆眼皮子淺,去跟媳婦討。”
“一來招她看不起,二來這稀罕玩意都難伺候,比如這綢緞衣裳打理起來就比棉布衣裳費勁。”
“依我說咱們家現有的三層新棉被就很好,蓋著鬆軟暖和,拆洗也方便!”
張趙氏想想又問:“當家的,你說小乙他現在一年能賺多少錢啊?”
“剛他給咱們預備的明天給新媳婦的見麵禮,我看了隻我那匣子裡套足金頭麵怕就能有二兩!”
“掙得多,花銷也大!”張老實道:“似今天陸虎、田樹林他們送來的喜錢,小乙將來還都是要還的。”
“所以小乙再掙多少錢,咱們都彆問!他往後成了家,錢就給她媳婦管著。”
“小姐跟前都是知書識禮的人,你看陸虎媳婦,家世那麼好——福管家的親侄女,春管家的親閨女,可每逢跟小姐去莊子,哪回沒拿著銀錢財物去孝敬陸大田兩口子!”
“何況餘莊頭一家子也是要臉的人,小乙媳婦不會不敬咱們的!”
張趙氏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道:“當家的,還是你想得周全——如此咱們裡子麵子全都有了!”
“虧我早晌還被你的話給唬了一跳!”
“你啊,”張老實抬頭道:“早幾年,我瞧著還行,不似陸虎的娘一般咋呼。但這兩年,我瞧著你和陸虎的娘倒似換了個人一樣,她悶聲過日子,反是你嘚瑟起來了。”
張趙氏被男人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至於?”
張老實:“至於不至於,你自己想。總之,你往後多跟陸虎的娘學,知道小姐來家,你也好好置兩個菜招待小乙和他媳婦…”
張田氏原是青莊莊頭田惠利的親侄女。當時田惠利看張乙得紅棗看重,便把侄女許給了張乙的哥哥張甲。
本來張田氏挺滿意自己的婚事——一進門就住七架梁大瓦房,蓋裡外三層新的新棉被,天天葷腥——頂不濟都能有個韭菜抄雞蛋,而羊奶更是敞開喝。
但今兒來謝家看到張乙娶親的排場和碧苔進門時的花轎嫁妝,這心理難免就失了衡。
“當家的,”張田氏問了跟張趙氏一樣的問題:“現咱們二弟得小姐看重,一年得多少錢啊!”
張甲搖頭道:“不知道,但看二弟一年拿家來都有十
幾二十兩,應該很是不少。”
張田氏道:“今兒爹讓二弟以後彆再往家拿錢,這錢可就是沒有了?”
張甲道:“沒有便沒有吧!這些年二弟拿回家來的銀錢也很不少了,百十兩都有的。”
張田氏…
張甲道:“我知道你想什麼,但我勸你最好不要妄想。二弟能有今天,如爹所言,固然是小姐的栽培,但也是二弟自己苦出來的。”
“不然,六個陪嫁如何獨二弟最得小姐重用?府城開第一個鋪子是他,京師開鋪子也是。”
“二弟打小就會算賬,人不是一般的精明有主意。你沒和他處過,所以不知道。我就提醒你,彆想占他便宜。”
“不然,惹火了他,真是能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張田氏…
臘月十五是隆慶帝的生辰,謝子安想著先前的馬掌雖至今沒得封賞,但朝廷已在全國驛站推廣使用,民間也積極跟進,鐵匠鋪都開了釘馬掌的生意,便再接再厲進獻了水窖修建圖紙。
看到謝子安的圖紙,隆慶帝問李順:“皇莊建的幾個
水窖好用嗎?”
李順道:“回稟陛下,金秋雨水少,水窖裡現還沒儲進多少水——這具體效用還得等開春化雪後才能知道。”
隆慶帝吩咐道:“那你記著這事!”
李順自是答應。
臘月二十六紅棗同謝尚去桂莊送年禮。謝奕見狀又要去。雲氏想著去桂莊不似上回吃喜酒,要院裡院外跑來跑去,便囑咐了謝奕幾句就允了。
時私塾已放了年假。坐馬車到桂莊後謝奕自和李貴中兩個在一處玩,李滿囤跟謝尚討教做文章,王氏則告訴紅棗道:“你爺對你初七那天沒去有些不高興。還特地問你爹什麼緣故?”
“你爹說你要安排隔天家裡各處的臘八粥,你爺方才罷了!”
聞言紅棗忍不住笑:“我爹這借口尋的不錯!”
王氏也笑,然後又問:“紅棗,開年縣試你女婿會下場嗎?”
紅棗低聲道:“不會。先前說過明年。”
“娘,這個底我透給你,你心裡有數就行!”
王氏知道紅棗不叫聲張的意思,趕緊表態道:“明白!”
“紅棗,”王氏解釋這樣問的緣由:“前幾天私塾放假,陳玉家去前來咱們家告訴你爹說明年縣試他要下場。”
“試試也好!”紅棗點頭道:“正可驗證過去幾年所學。”
考試是檢測學生學業水平的有效手段。一年一度的縣試,紅棗以為可當於前世的畢業會考。
王氏:“可你爹說陳玉的《孟子》還不及他背默得熟呢!”
紅棗隨口笑道:“娘,要不您叫我爹也報名試試!”
王氏聞言一怔,隨即便擺手搖手道:“不可能!沒可能!”
“你爹他一天私塾都沒上過!”
“這有啥?”紅棗不以為然:“你女婿不也從沒念過私塾?”
“那能一樣?”王氏辯駁道:“你家老爺,大老爺,老太爺都是什麼人?”
“咱們城裡有誰能跟他們比?”
“你看看你們家現多少個秀才?”
紅棗不以為然道:“娘,你也彆迷信我婆家。這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們老太爺雖說學問好
,但他十三個兒子裡也就我們大老爺這房人有功名,其他十二房至今也沒得一個秀才!”
“而我們大老爺當年能中舉人也都是自己用功的結果,與老太爺關係不大!”
“再說咱們城哪年不出幾個秀才?比如貴林哥他也是家來用功十年候才中了童生。先私塾幾年也隻是學了一個入門而已!”
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紅棗認真道:“娘,最重要的是這縣試報名費也就一百文。”
“娘,花一百文,還不到四斤肉的錢,就能知道自己的舉業水平,縣排名狀況,甚或還能搏個好名聲——娘,你覺得天下還有比這更便宜的事嗎?”
不說中秀才,但凡能考個縣百名,也能得人尊重。
王氏被紅棗說得有些動心,但猶自擔心道:“雖然考試不貴,但我聽說若是交白卷,可是會挨板子的!”
“要不讓爹問問貴林哥?”紅棗轉著眼珠給出主意:“貴林哥考過好幾回縣試,讓他給爹評估評估能不能去!”
王氏聽得有道理,心裡想著怎麼跟男人提,但嘴上卻否定道:“你爹自己一準不同意!”
知道她爹娘對於科舉的盲目崇拜,紅棗見狀不過微微
一笑,便不再提——她得給她爹娘留足醞釀發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