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卡(六月二十六)(1 / 2)

給秀才童生們的文章自不似流水席上散人的連裝訂都沒有的幾張紙,而是裝訂成冊封麵封底俱全的精裝印刷本, 書名也有, 就叫《一一齋科考文集》,其中一一齋是謝尚給自己書房新擬的名。

謝尚在文集的序裡說“敬軒公曰:為學無彆法, 隻是知一字, 行一字, 知一句,行一句, 便有益。餘以此自勉將書齋定名為‘一一’, 是為告誡自己遵循聖人教誨知一行一, 知行合一。”

聽起來挺感人,但親見過謝尚跟老太爺和謝知道翹尾巴的紅棗表示她才不信謝尚這個邪。

以紅棗對謝尚的了解, 以為這一一齋的名字必是來源於謝尚養的那塊花鳥古玉佩, 表麵寓意是收藏了一一玉的書房, 私心裡謝尚不是以美玉自比, 暗指自己具足玉之十一德,就是謝尚得瑟自己的文章字字珠璣,或者根本就是兩者兼有。

她和謝尚朝夕相對這麼久, 還能不知道他這些小心機?

這序也就是糊弄糊弄外人罷了!

考慮到不少秀才童生還是塾師,謝尚很大方的與了賓客一人十本, 以方便他們贈予得意門生。

李滿囤不是塾師,但也得了十本書。

抱著書坐在家去的騾車上,李滿囤正合計著把這些書都送給誰呢,便透過兒子李貴中撩起的車簾看到北街上正在給鋪子上鋪板的外甥陳玉。

李滿囤有心下車與外甥一本, 但看看身邊的王氏,到底沒有出聲。

但等幾天給桃花吧,李滿囤暗想:到時隻說給陳寶,然後給兩本就是了!

下剩的八本,他自留兩本,然後再給他二伯、他爹、滿園、貴銀各一本……

王氏留意到男人和兒子都看向車窗,跟著也瞄了一眼。

看到陳玉,王氏隻當沒看見,嘴裡言道:“老爺,這女婿的文章你拿兩本給我。”

李滿囤疑惑:“你要這個乾啥?”

王氏道:“先紅棗的《中饋錄》,我拿了幾本給我哥,我哥跟我誇讚了很久,說實用。”

“今年的枸杞再有一個月就下來了。到時我哥進城來賣枸杞,這女婿的小三元文章,我也拿兩本給他開開眼,見識見識!”

“行!”李滿囤點頭:“給大哥兩本!”

李滿囤還想著是不是該給村裡的裡正送一本,結果一算,發現十本書竟然已經送光。

李滿囤……

“這就全分掉了?”李滿囤嘟囔著數了數書。

摩挲著女婿精裝的文集,李滿囤心裡豔羨:他也好想出這樣的文集啊!

回頭看到他爹對他姐夫書的戀戀不舍,李貴中問道:“爹,你跟姐夫一樣都中了秀才,怎麼沒似姐夫一樣印本書?”

李滿囤搖手:“我這個秀才和你姐夫的案首可沒法比。按常情印幾張文紙倒還罷了,印成這樣沒得招人笑話說是繡花枕頭。”

李貴中想想道:“爹,要不等你過五十大壽的時候我來替你印。就跟姐夫在謝伯父過四十大壽時集了謝伯父所有詩詞文章出了一本文集一樣。”

李滿囤覺得兒子這個主意可以有,高興笑道:“到時再說吧!”

李貴中知道他爹這是答應的意思,跟著高興道:“這出書得先有個書名,而書名一般不是著者的號,就是著者的書齋名。”

“爹,你看你是起個號好呢還是起個書齋名?”

起名廢李滿囤……

但兒子說得在理,再說都已經是秀才了還能跟人說取不出名字?

看一眼《一一齋科考文錄》的封麵,李滿囤深沉道:“這個書齋的名字代表了主人的治學態度,得有些寓意才好。”

“現我書房裡掛著大宗師給我的勉勵,寓意極佳,我這書齋名就從這上麵取才好!”

似考場作詩一樣,李滿囤把“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和“學無止境”各種排列組合,終於敲定了書房名然後方道:“就取‘自強’兩個字叫‘自強齋’吧!”

李貴中拍手叫好,又問:“爹,那這個牌匾找誰寫?姐夫嗎?”

李貴中也以為周圍一應人裡就數謝尚的字最好!

李滿囤剛想點頭,轉念就搖頭道:“我自己寫!”

“既然名‘自強’,那這書齋名還請你姐夫寫可是個笑話?這‘自強’在哪兒呢?”

“再說你姐夫已經給我寫了一幅‘天行健’,往後我就好好臨摹‘自強’兩個字——我今年才四十五,離五十還有五年。這俗話說‘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我不信再五年我還能寫不好‘自強’兩個字?”

……

送走爹娘,紅棗和謝尚回屋。

看到謝尚一進屋就摸書,紅棗不免有些心疼道:“大爺真是卷不離手。這都累了一個白天,現也不說歇會子,還要抓著這請安前的一刻鐘用功!”

“看一頁是一頁,”謝尚眼不離書的答應道:“等過了明後兩天咱們自家的席,後麵還有兩家的酒席要吃。”

“再還有嶽父家請酒的日子沒定,等定下了沒準又是兩天。”

“這吃一回便是大半天,考試在即,不抓緊不行啊!”

紅棗聞言便不說話了以免打擾謝尚溫書。

紅棗走出臥房去堂屋悄悄吩咐碧苔道:“今兒晚飯為我爹娘趕出城的緣故吃的早,大爺念夜書,夜裡必定會餓。你且讓廚房準備碗小餛飩給大爺做宵夜。”

……

遠在京城的謝子安收到謝尚的家信,知道兒子中了小三元不覺哈哈大笑,和雲氏誇道:“雛鳳清於老鳳聲,好!咱們尚兒真是有誌氣!”

雲氏笑道:“都是老爺教得好!”

謝子安擺手笑道:“這可不敢當。早年倒也罷了,這幾年都是老太爺和爹在教導,當然說到底還是咱們尚兒自己夠爭氣!”

謝奕在一旁趕緊表決心:“爹,您放心,我將來一準比大哥還爭氣!”

謝子安忍不住嘲笑:“你哥都小三元了,你還能怎麼更爭氣?”

謝奕轉轉眼珠大言不慚道:“那我就考個大六元!”

謝子安聽不下去了,拿手裡的信紙錘兒子,嘴裡猶自恨道:“拉倒吧,《五經》都還沒念出來呢,就敢這樣誇口!”

“我看你這回家去怕是連李貴中都比不過!”

謝奕遭遇灰心一擊,精神立就萎了,難得主動道:“爹,娘,那我先去溫書了!”

兒子走後,雲氏方問謝子安:“老爺,尚兒既中了案首,金秋鄉試必是會下場吧?”

“這到手的功名如何能不要?”謝子安點頭,又轉道:“隻我這邊得儘快上個避嫌折子。”

“咱們祖籍江州,”雲氏奇道:“朝廷必不會點老爺主持江州鄉試,這還有啥嫌好避?”

謝子安:“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朝廷慣例鄉試考官都由翰林充任,我在翰林院這些年,和翰林院上下都有些牽扯聯係,所以還是報備一聲的好,不然被禦史台一挑揀,沒得誤了尚兒的前程!”

涉及兒子功名,雲氏不敢再說,反是謝子安囑咐道:“現外放鄉試的旨意還沒下來,但下來後,咱家今年可不能似往年一樣能跟同僚相互走禮宴席,彆管對方是不是江州差事,咱們都得避嫌,知道嗎?”

……

囑咐一回媳婦,謝子安又叫謝福:“收集分類一下這回翰林院可能外放學士們的文集以及他們先前取的鄉試文章,但等外放江州鄉試主考的旨意出來,便立刻打發人趕送給大爺!”

雖說要避嫌,但替兒子收集市麵上有的考官們的喜好文章卻是無礙……

“謝子安的兒子,那個謝尚這回中了江州院試案首?”隆慶帝拿著謝子安避嫌折子問心腹李順:“這禮部怎麼沒回?”

為免科場弊端,似現任官員的子弟科舉取中後文章必抄錄封存禮部,而禮部將派五人核查團複核文章的優劣和名次是否匹配。

隨後禮部呈送的新科秀才名冊裡這些人的名字也得標紅,以備隆慶帝查問。

因為院試三甲同年鄉試必取的潛規則,一般隆慶帝都會留心各省的三甲人選。

但今年隆慶帝還沒看到。

李順恭敬道:“禮部必是在等雲廣等邊地的科考名冊都到了再一起上報。”

李順說得在理,畢竟全國並不止江州一個地方。隆慶帝不言語了,而是打開翰林院一同送來的翰林名冊思索點誰去江州合適。

似謝子安的同年必是不行,這便就去了四分之一;謝子安現在的幾個屬下不成,上司不成;謝子安讀庶吉士的老師不行,點過他的坐師也不成;謝子安交好的同僚不成,同鄉不成——幾個減法一做,隆慶帝忽然發現竟然沒人可派了。

隆慶帝……

“這翰林家的子弟考試就是麻煩!”隆慶帝嘟囔著拋下了名冊,喚人道:“李順,讓禦茶房送杯奶茶來!”

他得好好想想。

慢慢吸完一杯奶茶,隆慶帝有了決斷,和李順道:“既然這嫌怎麼避都避不過去,就老辦法——抓鬮吧!”

聞言李順趕緊捧來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金花瓶,隆慶帝抱起來狠搖了幾下方才放下,然後又拿李順遞來的金筷子從瓶子裡夾出一張折紙給李順。

李順展開折紙,看到紙上寫著“元維”的名字——其人不但是謝子安那科的狀元,且又是謝子安的上司和交好同僚便點頭道:“這避嫌的事就叫元維頭疼去吧!”

“總之,朕是儘力了!”

李順見怪不怪地答應道:“臣領旨!”

聽完聖旨,謝子安和元維麵麵相覷,心說怎麼會這樣?

站起身,謝子安跑去請教掌院學士。

“大人,”謝子安先施一禮道:“不知下官先前請大人代奏的這避嫌折子是否已上達天聽!”

“嗯!”掌院撚須點頭道:“老夫已經上奏,而且是跟這回的名冊同奏。”

言儘於此,謝子安卻是不好再問了,隻得再施一禮致謝:“下官多謝大人告知。”

轉回身看到跟來聽信的元維,謝子安衝對方不發一言地拱了拱手便自顧走了——從現在起到發榜,兩人都得避嫌,不好再說話了!

十天後謝尚收到謝子安的信,知曉了今科鄉試的主考元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