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淵速度極快, 一瞬千百丈。
天空濃雲層層疊疊,高空之上宛如身在迷障中,大風淩冽, 霧氣成冰。
即使是招凝已經練氣圓滿, 鍛體洗髓,此刻卻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招凝無法適應, 剛想出聲提醒, 秦恪淵側身加持了一道護身法訣在招凝身上,速度卻沒有半分放緩。
一路飛了半個多時辰, 當年清霄宗外招仙令那座雲台映入眼簾。
山頂雲台上席地而坐好些人, 以弟子衣袍來看, 七成是內門弟子, 剩餘都是外門。
這些弟子氣息純淨,僅招凝能看透修為的,他們湧動的靈力幾乎都超越了同階段的普通修士。
隻是觀其相貌,他們似乎甚少在宗門中走動, 至少招凝幾乎沒怎麼在宗內遇見過, 但不可否認, 他們都是清霄宗的精英。
紀岫在人群中站起來, 身邊還跟著七八位築基期真傳弟子。
兩人落地, 紀岫朝秦恪淵拱手,“師兄,按你吩咐, 傳送陣所需都已齊備。”
察覺到秦恪淵身後人, 紀岫略有驚訝,“招凝小仙子,這是正好曆練回來了?”
聽起來紀岫並不知道招凝身上發生的情況。
“回來就好, 外麵散修不安分,爾虞我詐,可彆坑害了小仙子。”
“多謝紀師叔掛心。招凝一切都好。”
招凝看了一眼秦恪淵,見秦恪淵並沒有告知的意圖,便朝紀岫禮身並不多言。
紀岫貫來以笑示人,且話多,換作以往定會拉著招凝說道曆練遭遇,但今日神色不佳,更沒有再多問招凝,而是略往秦恪淵走近了些。
“師兄,當真要直接使用傳送陣?雲舟速度亦不慢,此去昆虛邊界也不過七八日時間,使用傳送陣是不是太……耗費了?”
昆虛修真界中,傳送陣並不少見,隻是這種傳送陣非一般傳送陣法,而是千裡傳送陣,日常使用其實極少,一般隻用在重大場合,譬如招仙令,或者秘境入口重置,原因便在於消耗的是上品靈石。對於昆虛修真界來說,珍寶匱乏,上品靈石更是稀少,大多都是同九州其他修真界以數千枚下品靈石換得一枚,昂貴又麻煩。
秦恪淵卻不多說,“既已準備好,就設陣吧。”
紀岫頓了頓,張嘴欲言又止,但對上秦恪淵冷冽的目光,話語都咽了回去,反身帶著幾個真傳弟子一起啟動千裡傳送陣。
千裡傳送陣的落點在歸元城附近的,按照秦恪淵的吩咐,所有人傳送過去後立刻禦使雲舟前往凡俗,那人魔就藏在凡俗一處荒漠之地。
傳送陣開啟,靈光流溢,紀岫立刻安排所有弟子往傳送陣中去。
招凝並沒有率先進入,她還停留在秦恪淵身邊,目光劃過進入傳送陣的眾弟子,他們甚少交談,毫無喧嘩,極為恭順,入傳送陣後朝秦恪淵略一拱手,便隨靈光遁走。
直到最後一人進入傳送陣,紀岫看招凝,“快走吧。”
招凝點頭,朝秦恪淵拱手拜彆,走到傳送陣前,又轉頭看向秦恪淵,這是她下意識的動作,或許這一刻連招凝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轉頭回看。
卻見秦恪淵依舊注視著,正巧目光對上,秦恪淵微頓,朝她微微頷首。
招凝禮身,收回視線,邁入傳送陣,靈光閃過,招凝消失在傳送陣中。
雲台上隻剩下紀岫和秦恪淵。
所有人走後,紀岫的麵色無法抑製地沉下來,“師兄,玉華宗挑戰在即,上品金丹大典同時舉行,我這般帶弟子們離去,當真合適嗎?而且,那人魔重傷藏匿在荒無人煙之地沉睡,派這麼多精英前去,還提前發放巨額貢獻。師兄,我不懂,你們是不是在隱藏什麼?”
“紀岫,這是宗門交給你的任務。”秦恪淵神色沒有多餘的表情,他隻平靜地看紀岫,但話語卻格外的強勢,“去圍剿人魔,也要務必照看好弟子們的安全,絕對不要讓任何一人掉隊。”
“師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紀岫煩躁地插話反問。
可是秦恪淵依舊在說,“此去九州凡俗大漠,數萬裡路,即使禦使雲舟也要半年之久,若有弟子臨陣放棄欲返回昆虛,一律按背叛宗門處置。”
紀岫更加的煩躁,聽秦恪淵這些話隻覺他在交代什麼,他突而抓住秦恪淵手臂,“師兄,到底是為什麼?!宗門這幾個月的情況明明已經混亂不堪了,為什麼還要做出這樣的決定!這讓我不得不想,你是不是在讓我帶著宗門後輩弟子逃離昆虛。”
“紀岫,許多事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你隻要按照我的交代去做。”秦恪淵語氣沒有絲毫放軟,“這是命令。”
紀岫自拜入宗主師承之後,幾乎都是聽命秦恪淵的話行事,紀岫反抗不得。
他在原地踱走兩步,“去圍剿人魔我們自當竭儘全力,隻是師叔,你的金丹大典不日舉行,師弟無法恭賀師兄長生久視便罷了,那招凝小仙子呢,彆人不知,我卻清楚,你答應了火融宗師收招凝小仙子為弟子,這金丹大典正該是收徒佳時,你卻讓小仙子隨我而去,小仙子知道心中又該如何想?”
秦恪淵沉默片刻,卻沒有任何回轉的態度,隻是歎道,“大概我們沒有師徒緣分吧。”
他話落便催促,“莫要在耽擱了。快走吧。”
紀岫話語被堵了回去,拳頭緊握,甩袖煩躁地進了傳送陣。
傳送陣的靈光晃動,直到紀岫身影也消失在傳送陣中,秦恪淵目光依舊沒有偏移,不知透過傳送陣在思慮什麼。
直至傳送陣許久沒有觸動,靈光完全收斂,秦恪淵微微闔目,再睜眼,卻是一甩袖,傳送陣完全崩碎了,無法再使用。
這時昆虛西部邊界離清霄宗最近的一處傳送陣,既是凡俗回昆虛最近一處,這般破壞,再想從歸元城前往清霄宗,隻禦風便要十數日了。
秦恪淵身化流光向清霄宗而去。
黑夜再度死寂,百裡空洞,好像有什麼在暗中醞釀。
傳送陣落點在歸元城城外數裡的一處高山上,招凝站在山頂,隱隱能看到歸元城的影子,隻是它隱在黑暗中,看著總覺有幾分壓抑。
“師兄不是去閉關了,怎的也跟我們一起過來了。”
身邊有人小聲溝通著,招凝餘光便瞥見兩個身穿月白弟子袍的內門弟子。
另一人自過來就在原地打坐,閉目養神,問話人聲音熟悉,這才睜眼搭話,“是內門庶務殿的掌事喚出我,說事情緊急,讓我稍緩衝擊築基,我臨走前,還給了我不少貢獻作為補償。”
“可是有五枚築基丹?”問話人聲音更小了。
那人一頓,“不止,一共十枚。師弟問這話的意思,你現在才練氣九層,難道也收到了築基丹。”
“正是,一共有五枚,我私下打聽了,好像大家都拿到了築基丹,而且還有一些築基期的丹藥。宗門這是要作何,一枚築基丹之前宗門那般不舍得,怎的這次出去卻一發便是這般多。”
“我亦不清楚,可能是人魔絞殺之事艱巨,路途又遙遠,若是我們得到路上得到築基契機,是一大助力,或許是宗門考慮的深吧。”
招凝不自覺的將他們的交談聽在耳裡,感覺到一絲古怪,這古怪感糾纏著心底一絲不安被牽扯出來。
但此刻地上傳送陣紋忽而熄滅了,紀岫已經放出雲舟。
“走吧,各位,莫要在耽擱。”
說著讓兩名築基真傳上了雲舟,督促著山頂所有弟子上去。
招凝跟著人群一起飛上了雲舟,粗略估計雲舟上的弟子煉氣期足有三十五人,低中高三階的弟子都有,築基期的弟子包括紀岫等人一共有八人,有幾人靈壓極重,至少在築基後期了。
眾人上了雲舟後,有些人自行去一層艙樓房間中休息,有些人還停留在船艙外,大抵是即將啟程,又沒有秦恪淵在旁注視,氣氛活躍了些許,一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聲說這話。
招凝獨自站在舟邊,看靈舟在紀岫等人的禦使下逐漸升到高空。
靈舟剛開始速度並沒有提上來,緩慢地向西方飛去。
靈舟從歸元城上方飛過,不知是不是因為深夜的原因,歸元城城內都漆黑一片,街道旁的燈籠都不曾點亮,中央廣場上原本日夜不分長時擺攤人似乎也不在了。
但招凝還沒有察覺其中的意味,靈舟的速度便提了上來,它飛快駛過歸元城上空,招凝又下意識地去眺望之前祁陌林家的方向,密林和莊宅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靈舟越飛越快,直至飛上靈霧森林上空,這意味著他們即將離開昆虛修真界。
“招凝小仙子。”
忽而紀岫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招凝轉身,見紀岫走來,一貫揮動折扇的小動作卻沒有。
“紀師叔,怎麼了?”
紀岫牽了牽嘴角,笑容並不明顯,“沒什麼,隻是此次征討人魔,每位弟子都分發了東西,你雖是臨時進來的,但也應該按規矩有的。”
他說著從袖袋裡拿出一隻儲物袋,交到招凝手上。
招凝意識沉入袋中,袋中卻裝了不少東西,果真有剛才聽聞的築基丹一瓶,還有十來瓶修行丹藥,靈符百張,靈石數千枚,除此之外,竟給了一柄一重靈器和兩卷道法。
招凝驚愕萬分,這儲物袋中之物幾乎能抵上一個小修真家族的積蓄了,既是在宗門裡做任務也無法輕易得到這麼多東西。
“紀岫師叔,宗門這是何意,這麼多東西。”招凝心底不由升起一絲惶恐,好似……好似有種讓她出宗自立門戶的意圖。
“你彆多想。”紀岫又是剛才那副笑卻笑不坦然的表情,“實在是此次人魔圍剿之事事關重大,它一出世便有元嬰之境的修為,即使被金丹長老重傷,修為跌落,也將近半步金丹,此番沒有金丹長老來助,全靠我等合力,自然獎賞不能少的。”
招凝攥著儲物袋,呢喃一聲“是嗎”,一時無法坦然接受,心緒異常搖擺。
“當然。”紀岫聲音亮了幾分,好似要給招凝信心,“好了,回艙房休息吧,此行漫長,多修行一番便能多有助力。”
雲舟駛過十來日,招凝從修煉中睜開眼,在艙房中左右待不下去,便到雲舟上走走。
雲舟上弟子們彼此也熟絡起來,外門弟子也同內門弟子結交起來。
一樓回廊遠眺著,卻聽下方一外門弟子同內門弟子八卦著,“王師兄,聽聞內門有位得上古刀法傳承的師叔在洞府中離奇自殺了,可當真有這麼一回事?”
招凝頓住腳,他們說的難道是沐書亦,還是宗門中有其他人也得了上古刀法。
那內門弟子形容隨性,隨意梳著太極髻,一縷白發龍須狀在額角垂落。
王師兄長歎著點頭,外門弟子登時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便是你聽說的那般,說起來我們也不敢相信,好好的築基師叔,又身具特殊體質,還有上古刀法傳承,怎麼說自殺就自殺了。而且這自殺一回事,在清霄宗幾乎是數十年都沒有聽聞。”
“哪是清霄宗沒有聽聞,整個昆虛修真界都聞所未聞。”又一內門弟子加入了他們的交談,他一身銀白長衣,極為不解,“聽聞沐師叔自殺前,還去了刑罰殿一趟,難不成犯了什麼錯事?”
“這事我知曉的。”王姓弟子說道,“那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沐師叔未向宗門稟報,便親手斬殺了內門弟子,就是那浪蕩子裴倜。這事說起來,沐師叔處理過於暴躁了,按照宗規應是要懲戒問心境試煉。不過聽聞刑罰殿卻沒有多做處置,隻是訓誡了沐師叔一番,便送沐師叔走了。當時我聽聞時,還對刑罰殿這般阿諛奉承的態度頗為不滿。”
“刑罰殿這般做法確實不妥,我這次閉關出來就感覺到了,不少人像是受了刺激,行事心性都不似往常了。”長衣內門不過多吐槽了一句,吐槽完話語又轉到沐書亦身上,“聽說宗門的人施展圓光回溯術來回查看了三遍,魂燈中的信息也反複琢磨過,根本就沒有異常,所有的情況都表明沐師叔是自己施展上古刀法,在自身傷了九九八十一刀,直至血肉崩毀,識海潰散,徹底灰飛煙滅了。這般自殺死法,當真令人寒顫。”
“就是,不像是在自殺,反而像是恨極暴怒,擊殺窮凶極惡之徒。”
招凝聽著他們的交流,心中思緒混亂,步子都不受控製的走到幾人麵前。
“幾位師弟。”
他們的修為在招凝之下,聽到招凝出聲,略微一驚,紛紛朝招凝拱手見禮,招凝問道,“諸位師弟可知,沐師叔死後是如何處置的。”
王姓弟子說道,“師姐有所不知。這沐師叔的屍體被上古刀意分砍了太多次,被發現時,屍體已經血肉成泥,連骸骨都成了粉碎了。”
招凝腳步不由向後一退,心頭陡而升起的一絲恐懼,她甚至來不及思考這恐懼來源何處,隻感覺到他們所描繪畫麵那般似曾相識。
“這也當真太可怖了。”外門弟子聽言不由得呢喃出聲,“沐師叔怎麼能對自己下得了這般狠手,我聽聞沐師叔其實是個隨性溫和之人,是受了內門刑罰殿訓誡悔不當初,無法走出自己衝動擊殺同宗弟子的陰影嗎?”
這話聽著其實有些不合邏輯,但是沒有其他的緣由了,隻聽王姓弟子說道,“似乎是這樣,聽說沐師叔從刑罰殿出來之後,就一直在洞府中閉關,同峰的師兄也聽說洞府中經常傳來打鬥和痛苦的尖叫聲,起初他們還擔心出事,但卻發現沐師叔好像是在發泄,便無人敢再去打擾。”
聽著他們說著沐書亦自殺的細節,招凝緩慢後退,驚懼鋪天蓋地的襲上心頭。
招凝終於抓到了恐懼的源頭,那日林家莊宅,田咎等人不正是化作一灘血水才徹底失了生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