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還無意探查到田咎等人當時的情況,是魔侵識海,被魔吞噬了。
沐書亦……沐師叔……莫不是也……
他是自知識海受侵,但意識還自控著,所以困鎖自身,直到最後無力回天,斬殺自身以絕魔化嗎?
招凝不受控製地往後退,這一念頭驀然襲上心頭,好似有些東西開始串了起來。
她猛地轉身離開,幾名弟子驚訝在後喊了她幾聲,她沒有聽見似的,越走越快,直至奔走起來。
將要靠近紀岫等人的艙房,招凝頓下腳,強行壓下混亂的情緒,卻無法掩蓋,隻得內斂氣息,讓自己表麵平靜下來,可是當她再往紀岫艙房近了兩步後,她忽而聽到裡麵吵鬨的聲音。
幾個築基真傳弟子在同紀岫爭吵。
招凝也不知道自己在顧忌什麼,下意識地展開雲絲千幻鬥篷,鬥篷瞬間將她的氣息掩去。
幾名築基真傳弟子剛才全心爭吵沒有察覺到招凝靠近,這時更加無法察覺到招凝的偷聽。
隻聽一人喊道,“紀岫,你跟我們說明白,這去圍剿人魔到底是怎麼回事,宗門發下這麼多的東西,甚至我們還拿到了宗門傳承大法,這種鎮宗大法怎麼會輕易給我們,還讓我們帶出了宗門,秦首座難不成要讓我們在外自立門戶嗎?”
“笑話,我們進入清霄宗近百年,不說為宗門的貢獻,幾乎所有關係都在宗門之中,怎麼說將我們趕走就趕走,還以這樣一種詭異曖昧的方式,秦恪淵他到底想做什麼。”
紀岫在質問中卻不答一句話,他盤腿端坐在席前,緊閉著嘴,半句話都不肯流出。
“好了,兩位冷靜一下。”也有冷靜的真傳弟子從中安撫,將兩人拉回座位上,他在細聲問道,“紀岫,我們都知道宗門最近發生了不少事情,先是禦獸園靈獸大亂,襲擊內門弟子,再是沐書亦沐師叔七七四十九刀自殘而死,除此之外,就我暗中觀察的,便知道宗門中還有一係列弟子互毆打鬥致死之事,都被宗門壓了下來。”
“但就是這樣混亂的情況,秦首座卻還要同意玉華宗雲蔚真人的提議,一月後就開啟四大宗的挑戰,廣邀昆虛各個宗門前往宗內觀戰。亦把百日金丹大典設在同一時間,這兩方舉動幾乎把昆虛所有人都吸引去宗門了,而我們卻在此時被趕了出來。”
這個“趕”字用的實在是微妙,以致於剛才平複的兩人又拍案而起。
“紀岫,你老實告訴我們,秦恪淵他是不是想發難,將清霄宗占為己有?!”
“韓旭!”聽到對方這般說秦恪淵,紀岫再也忍不住了,“你怎敢這般誣蔑首座師兄!你忘了之前自己曆練被邪修圍困,是首座師兄將你從邪修老巢中救出來的!”
房裡的聲音停了一瞬,韓旭喘著氣無力地坐回椅子中。
“是我對不住。”他抱著頭,“我實在混亂極了,我一時在想是不是宗門的哪個勢力想要分裂宗門,所以要放棄我們這些無用的弟子,一時在想宗門是不是要覆滅了,所以借口圍剿人魔之事將我們全部送出去,是為了保存宗門最後力量。”
這一語轟然在招凝腦海中炸開。
她從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她在宗門中待得時間太多了,她甚至對宗門的了解都知之甚少,對宗門的印象依舊是那傳承近萬年,長盛不衰的恢弘宗門,從未想過會不會宗門會突然之間走向覆滅。
正如當初火融宗師所說,現在的宗門比之數十年前宗規森嚴,勢力平衡,更何況秦恪淵在,他又結成上品金丹,沒有哪個勢力會在此時大亂宗門的,所有的表象都指向了後者,清霄宗要完了。
“我清霄宗屹立昆虛近萬年,元嬰上人前前後後出過近十人,金丹真人也出過百人,上品金丹更有三位,怎會有覆滅的道理。”房裡不知道是誰驟而憤怒,一把揪起垂頭懊惱的韓旭,“你倒是說誰能覆滅,就算是天宮中的大能降世,毀我清霄宗也得好生掂量掂量。雷淨上人還在雲霄峰下守護著宗門呢,上人在,宗門在!”
“雷淨上人不在了。”
卻不知是誰呢喃出聲。
艙房中清脆碎響,不知什麼跌落在地。
“上人一十年前便仙逝了,是宗主用畢生修為強行留下了上人一縷神魂,震懾著外麵窺視的宵小。”
“那還有淩霄上人呢!”
“淩霄上人隻是掛名在清霄宗,一直雲遊在外,不管宗門,更何況他得了昊陽令,出去尋昊陽墓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艙房內死寂一片,好半響。
有人失控地跌坐在地,“難道我清霄宗真的要迎來大能清算了嗎?”
“不是清算。”忽而有聲音接過他的話語,是招凝呢喃自語,艙房中所有人一驚,這才驚覺房外有人。
紀岫幾步上前,揮袖卷狂風,吹開房門。
“你怎麼在這裡。”
招凝站在門前,也不顧忌房內錯愕警惕的目光。
她看向紀岫,“是內部侵蝕,他們被魔化了。”
說出這幾個字時,招凝心緒湧動,被壓抑的不安、恐懼、慌張、無措儘數湧了上來。
是她不懂魔這一物的恐怖與無孔不入,是她不懂人類修士意識的脆弱和劣性。
“你……你說什麼……”
紀岫顫抖地出聲,無法相信招凝的說法,而房內眾人更無法再顧忌招凝的突兀出現,所有人麵上的血色都褪去了,滿是蒼白與恐懼。
可招凝沒有再說話了,她步子往後退了兩步,呢喃出聲,“我要回去,回昆虛,回宗門。”
話音未完全落下,招凝便轉身欲禦風而走。
卻猛然被紀岫攔下,他拽住招凝手臂,強行將招凝帶入艙房中,艙房中的大門被砰得闔上。
紀岫喊道,“招凝不要衝動。”
招凝站在原地,盯著他,萬千心緒壓在喉頭,好似微微張嘴就嘶吼出來,這般壓抑著沒有發出半絲聲響,但情緒卻透過眼睛傳出來,她眼眸已經泛紅了。
紀岫好似也受到了影響,他說話無論如何也無法穩下來,但還是極度控製著強做鎮定。
“招凝……事情也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看當初那些入魔的散修,受到七情六欲極惡大法的影響,身體被魔化,但是我們宗門中並沒有出現這些情況。他們隻是……隻是比之前更加浮躁、更加極端了些,他們是正常的。”
“對對對,是的。”不知道為何,剛才還在質疑紀岫的其他人此刻卻不約而同地附和起了紀岫,“我們這些日子接觸到的所有弟子都是正常的,沒有從他們周身感知半點魔氣,更沒有半點魔化的跡象,你想多了,沈師侄。”
“正是,或許是受外麵的散修影響,急功近利,哪有什麼魔化,嗬嗬。”
“……”
這些辯解的話語聽起來是那般的欲蓋彌彰。
招凝緊閉雙眸,搖著頭,“不是的,因為魔並不在他們的體表,而是在他們的意識中,是從神魂開始魔化的。”
“不……能侵入神魂,侵入識海的隻有天魔,天魔被阻隔在虛空域外,即使是我們的識海連接著虛空,它們卻無法抵達我們的識海邊界,即使用秘法吸引了天魔,識海灰霧也會將天魔屏蔽在外,是不會輕易被天魔攻陷的。”
兩邊互為的反駁,其實已經不再是論證到底是誰正確,而是在尋求一個心裡能接受的情況。
招凝也想去認可紀岫等人的說法,可是她無法再用這些說法說服自己了,此刻她已然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她隻認定心中在一切混亂中逐漸抽出的真相,這個真相被表象所蒙蔽,被真人勸解所忽略,被他人暗示和信息不全的推測所偏移,直至後來更是被秦恪淵,被他一連串認真的解釋所欺騙。
直至此刻招凝才懂,紅樹小院中的說法全是善意的謊言,其中的真假早已無法分辨,秦師叔隻想讓她不去再探究真相又借由人魔的危害抓住內心的責任,而讓她安心去跟隨紀岫等人離開宗門和昆虛。
飛鳴陳家的魔化,祁陌林家的靈童,沐書亦的殘虐自殺……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清霄宗,乃至昆虛都被魔侵入了。
招凝不知魔從何而來,她已無力去探究,此刻她隻想回去,回昆虛,回清霄宗,回秦師叔身邊質問他為何要瞞天過海。
她瞬身欲出艙房,卻不想艙房的禁製陡而開啟,將猝不及防的招凝阻擋在房中。
紀岫再次伸手拽向招凝,招凝卻直接回身攻擊,招凝不過練氣圓滿,怎麼可能在紀岫手下走過幾招,瞬間被禁錮在原地。
“招凝,不能回去。”紀岫對招凝說,“既然師兄這般安排,就是不希望我們被卷入到這場劫難中。臨行前,師兄更是交代我,所有要中途離去的弟子一律做叛宗處理。招凝你若是要強行回去,你就不再是我清霄宗的人!”
其他築基師叔也忍著悲慟說著,“我們是宗門選出來的種子,隻要我們還在,清霄宗還會重現在九州,若是回去,那才是徹底的覆滅!”
亦有人說,“我們並不是逃離昆虛,你忘了嗎,我們還有人魔要處理,凡俗是修真界的根本,萬不可任其在凡俗肆意,到那時,魔禍亂的就不隻是昆虛,而是整個九州了。”
“……”
無數勸阻的話語在招凝耳邊響起,他們從最初的質疑變成如今反向勸告招凝,無論他們為何而轉變,是顧全大局還是自私顧己,他們都說服了自己,但良心的叩問,又讓他們試圖去說服其中唯一異議的招凝去認可他們的做法,好似招凝認同了,就說明他們的做法是正確的。
可招凝卻說,“又如何?!”
“九州也好,天魔也罷,棄一切逃離,置之不顧,我做不到,我永遠也做不到。”
說著她不管不顧地抽出刹月劍,銀光流動,一重靈劍在全部靈力的強行驅動中陡而自爆,招凝傷不到他們,卻能讓他們失神刹那。
隻這刹那時間,雲絲千幻鬥篷覆身一轉,招凝整個身影消失在船艙中。
“招凝!”
紀岫驚喊,衝出船艙,撲身至周邊,看見招凝已隻是黑點大小,她竟然直接躍身跳下了萬丈高空。
船艙外其他弟子忽而發現幾名師叔撲倒舟邊,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都圍攏上來。
“紀師叔,出了什麼事了?”
紀岫被其他弟子驚動,下意識想要去追回招凝的衝動被硬生生壓了回去。
若是他此刻去追招凝,那雲舟上其他弟子呢,在高空停留,不說下麵就是凡俗城鎮,若是被其他弟子知曉招凝跳下去的原因,會不會都大亂起來,師兄保存清霄宗種子的打算還能完成嗎?
他抬頭看身邊的其他真傳弟子,他們眼神中悲慟深藏,不約而同地朝紀岫搖了搖頭。
紀岫抿嘴,眼神顫動,對其他弟子的解釋卻是無情,“無事,不過是有人懼了人魔,臨陣脫逃了!”
他沉著眼盯著眾弟子,“首座交代,凡是臨陣脫逃者一律按叛宗處置,沈招凝自此不再是我清霄宗的人,爾等可要與她一般行事,那就此刻跳下去。”
眾人既沒有一躍而下的勇氣,更沒有臨陣脫逃的理由,隻以為紀岫在借機儆自身。
俱是拱手作禮,齊聲道,“誓死完成宗門任務,絕不棄舟而去。”
這一刻紀岫覺得無力,他向眾人揮揮手,讓他們各自離去。
紀岫等人還站在舟邊,眾人看著平靜而又無邊的雲海,再向下俯望,招凝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了。
幾個築基真傳中不知何人出聲,“這般倔強的仙子,她不會明白,我們這些修真者空說一身修為,實際上在劫難麵前不過螻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隻能任由命運安排。”
紀岫微抬頭,緊緊閉眼,長歎一聲,“招凝小仙子啊,望日後還能再會。”
招凝自萬米高空墜下,禦風訣施展到極致,墜落在渾黃大江之中,濺起百丈水花。
江上凡俗船隻以為龍王現身,紛紛逃離,江岸上凡人隻見一道流光墜落,驚為神跡,在江邊連連叩拜。
可是水花落下,江麵回歸平靜,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招凝瞬身術施展的毫無停歇,靈力耗儘了就吞服回氣丹,數枚回氣丹扔進寂靈之府逆天靈水中,消弭了所有的雜質,招凝不要命的服用著,不知停歇地向東而去。
半月後,招凝終於穿過靈霧森林,進入了昆虛。
可眼前的昆虛好似回歸了原始,沒有半點人影,所有人好似消失在了昆虛。
招凝無法停頓,半月風雨兼程,她已經狼狽不堪,但她還是不願停下,直至三日後她終於抵達了清霄宗山門。
囊括整個宗門、百餘座山脈的護山大陣開啟著,黯淡渾黃的靈光隔絕了所有試圖進入的人。
山門前,招凝被迫落腳。
甫一落下,血河透過護山大陣流至她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