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龜妖不太滿意,嘖嘖兩聲,那妖族無奈,又添了兩把。
龜妖這才勉強收下,坐在龜殼上,揣著手問,“你想算什麼?”
“想算算我媳婦到底啥時候出現。”
龜妖一眯眼,一手掐指算著,一手有規律地敲擊著身下的殼。
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他撩起眼皮道,“彆想了,你媳婦還在蛋裡呢。”
“什麼?”那妖族一驚,卻不怒,隻站起來說,“誰的蛋,哪家的蛋,我現在就去護著!”
“往西走十裡上山,山崖上最高的那棵樹上。”
妖族拱手一謝,轉身揚起灰霧,從灰霧中飛出一隻山鶉,撲扇著翅膀,怪叫了一聲飛遠了。
山鶉一走,其他妖族又開始擠搡叫喊。
“也給我算算媳婦在哪?”
“我不算媳婦,就算我蛋裡的崽能修行嗎?”
“快,算算我的尾巴丟哪了!”
“還有,還有我的船,哪個殺千刀的將我的船偷走了!”
“……”
押送的隊伍並沒有停,剛巧從龜妖攤位路過時,龜妖不耐煩地從七嘴八舌的詢問中抓住一個問題。
“那個丟船的,彆找了,碎了。大妖打鬥殃及了,是老天爺給你的提醒,最近十年彆出海了。”
“什麼!這哪是提醒,這是要我的命。我一隻鷗鳥,不出海,那吃啥?”
招凝挑開羽紗一道縫隙,眼眸盯著還在和鷗鳥爭吵的龜妖。
大妖打鬥,是她遇上的那兩尊大妖嗎?
龜妖仿佛察覺到目光,倏然一激靈,緊張地四處瞅了瞅。
而吵嚷的妖族們忽而聲音小了些,卻不約而同地聳了聳鼻子。
“有人味?!”
“有人混進來了!”
“快找找,好香啊!”
但很快那人味就淺了些,並且混雜在集市中各種味道了。
羽紗已經落回,白熊更是加快了步子。
雀妖在原地頓了頓,看了看牢籠裡的虛影,又瞥眼看在龜殼上躬身佝頭的龜妖,若是他沒看錯的話,主人是注意到這個龜妖才險些暴露的,難不成主人也想卜算?
雀妖盯著龜妖摸著下巴,那打量的神色終於引起了龜妖的注意,略一感知,龜妖驚嚇地直接後仰著摔下了龜殼。
他在龜殼後探頭探腦,瞧著雀妖似笑非笑的表情,顫巍巍地道,“大……大人,您有……有事麼?”
“沒事——”雀妖拉長音,在龜妖小舒一口氣時,突而補充道,“就是請你走一趟。”
說著靈光一閃,龜妖四肢向下地被吊了起來,“救命,殺龜了”,與此同時,他還有心思抻長手臂將龜殼勾進懷裡。
雀妖一施法,築基期的威壓釋放出來,集市上的妖族瞬間清空了,隻有幾個老邁的妖族蹣跚著,一步一搖地慢吞吞逃跑。
“早知道直接這般就好了。”雀妖哼了一聲,帶著龜妖追上押送隊伍。
押送隊伍上了船,本想把囚籠扔進底倉的豹妖又挨了一頓揍,轉而囚籠被妥帖地抬上了二層上房。
白熊還維持著本體,卻以人形坐姿坐在棧上。
豹妖站在旁邊,看雀妖安放囚籠的小心翼翼動作,他摩挲著下巴,“我現在懂了,為啥一隻麻雀精能在妖王府做事,還能得到化形丹和築基丹。”
“啊,啊?”白熊憨傻又茫然。
“雀大人是我活了幾十年來見過最諂媚、最圓滑的妖了,比狡猾的人類還甚,不過是未來妖後的禮物,都要做到細致入微,挑不出差錯,不讓人類在未來妖後耳邊沒機會嚼舌根,當真是厲害。”豹妖一臉崇拜著,“吾輩做不到啊!”
白熊繼續傻愣,“啊?啊!”
奈何,雀妖不太想讓他崇拜自己的英姿,沒好氣的袍袖一揮,就將上方的門窗都闔上,還加持了一圈禁製。
被一同帶進上房的龜妖瑟瑟發抖,直接縮進了龜殼裡。
雀妖收了羽紗,打開囚籠,奉承地請招凝出來。
招凝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門,雀妖會意,一溜煙就滾出去守門了。
招凝打量著這巨大的龜殼,龜殼至少三四百年了,顯然不是龜妖自己的殼,殼上紋路很明顯,玄秘而古老。
“咚咚咚……”
招凝敲了敲龜殼。
龜殼裡的妖抖了抖,連帶著龜殼也跟著一顫。
招凝索性在龜殼前頓下,歪頭看裡麵蜷縮的龜妖。
“人族,滾開,你竟然敢從囚籠裡出來,小心大人把你生吞了。”
“他的本體隻是一隻麻雀。”招凝平靜提醒,並且補充,“隻有巴掌大。”
順便扯下手上的黑隕鐵枷鎖,扔在一邊,龜妖的眼睛瞪大著追著那動作瞧,“你你你……”
“問你個問題。”招凝出聲,淡淡威壓鎖定。
龜妖一屁股坐地,沒穩住,翻滾著出了龜殼。
他激靈的爬起來,跪著連磕幾個響頭,“您問,您問,不要殺我。”
“你在集市上說的‘大妖打鬥’是何意?”
龜妖一瞬懵然,恍惚想起什麼。
“哦哦哦,是前幾日小妖卜算出的結果,卦象說,西方大劫,妖神爭首,難及千裡。”龜妖又解釋,“那鷗妖最喜把船停在北寒最西麵,必會被卷入到劫難中。”
果然測的就是那兩大妖的打鬥,幾乎將天與海傾倒,對普通妖族來說可謂是大劫。
這龜妖的卜算倒是靈驗,招凝站起身,“我不殺你,你也不必跪我,就當我是找你卜算的客人,你為我卜一卦如何?”
龜妖見招凝這般好說話,驚喜地跪直身子,“您隨便問,小龜彆的不行,就卜算最是拿得出手。”
他說著將龜殼拖到身邊,一手按著龜殼,一手捏著準備掐訣。
“數日前,我在海上遇一隻龜妖,自稱九千歲……”
本隨著招凝話語極快地掐算著,這時忽而一頓,震驚地看向招凝,顯然他隻這名號,但招凝的話語並沒有停頓。
“……他強行以送我上岸為報酬,搶去了我一部分氣運,此事何解?”
龜妖猛然吞咽了一下,“這這這……高人,那九千歲可是身形如島,背殼一陰一陽?”
這一細節當時被海草掩蓋了,“莫非此有玄機?”
“這位九千歲大人可不知九千歲了,他曾經是一位尊者的海底坐騎,是傳說中的大妖啊。”
招凝不驚這驚世駭俗的前綴,隻問,“與之前那兩位大妖小比呢?”
“那……那肯定要弱些。”他瞧著招凝思忖,“高人,這些都是我們龜妖一代一代傳承記憶中的,做不了假,實在不是……能惹得,被大妖搶去氣運,搶去就搶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招凝淡漠地看了一眼,龜妖一縮腦袋。
“可卜算好了?”
這是還要算下去,龜妖頭疼地扯了扯沒有多少的頭發,隻能依言繼續,結果這一卜算就是將近兩個時辰,期間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放棄,卻被招凝以眼神堵了回去。
到最後,龜殼竟然裂開了一角。
龜妖大汗淋漓地坐在龜殼邊,不斷地抹著腦袋上的汗水,也不顧龜殼開裂了,“回高人,卜算到了些許。”
招凝安靜聽著。
“卦象說,四運齊聚,陰陽輪轉,前路晦暗。”
這是凶卦。
“可有注解?”
“無解。”龜妖很肯定地說,甚至偷摸地可憐了一眼。
招凝背倚在囚籠上,思忖了許久,好半響才提眸,一袋靈石落在龜妖懷裡,“你可以走了。”
龜妖抱著靈石袋有些不知所措,見招凝當真沒有吩咐了,這才抱起龜殼退身向門去,直到他的後背碰上門,招凝忽而出聲問了一句,“你的卜算,師從何處?”
生怕招凝不再放過他,他回答的飛快,“在幽冥界冥山所得,是來自上古天機宮的,不是什麼鎮宮大法,就一些入門的卜算術。”
冥山分割著幽冥界和西極魔荒,都說萬年前沒有冥山阻隔,幽冥界就不會是今日的幽冥界,而是妖魔地獄了。
“走吧。”
龜妖大喜得令,轉身就撞了出去,一不小心撞上在外等了半天焦躁不安的雀妖,龜妖嘿嘿一笑,勾首就溜走了。
雀妖自是不敢攔,他瞧了瞧招凝臉色,奈何看不出什麼東西,“主人,您卜算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招凝抬手,將黑隕鐵枷鎖重新扣在手上,打開囚籠又坐了進去,隻發出了一聲“嗯”的氣音。
雀妖更是好奇了,但又不敢多問,隻能點頭哈腰恭賀著,“主人修行順遂,仙路昌宏。”
招凝的目光越過他,看向海天一線相接處。
劫難也好,迷途也罷,向前走吧。
十來天後,妖船在北寒島上靠了岸,作為北寒群島的中心島,比其他島嶼熱鬨更上幾層,更有些妖族的修為高過雀妖,直接嗅到了囚籠裡招凝的氣味,比之普通妖族的垂涎目光,這些妖族的目光更加凶狠而血腥。
一隻完全化形的狼妖想要靠近,被雀妖攔了下來,頂著狼妖築基大圓滿的威壓,雀妖還是說道,“這是獻給妖王的,不可放肆!”
狼妖油綠的豎瞳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妖王?妖王乃我大哥,我為何不可享用?!”
雀妖滿頭冷汗,“這……這不是食糧,是給妖後娘娘的。”
“妖後,就那弱雞似的女人,我看等三日後大婚,就會一起吞食了。”
“這這這……那這也要先讓妖王陛下過目,您……您說呢!”
狼妖目光一錯不錯,盯得雀妖以為狼妖要直接劈開囚籠,狼妖退了一步,“行啊,我跟你一起去見大哥。”
他說著就在前麵帶路,路過白熊眼前時,駭了白熊一眼,白熊的速度直接飆升起來。
雀妖緊張極了,到了妖王府,囚籠落地,他才趕上來,見小妖去向妖王通傳,他縮在囚籠旁,焦慮地直搓著手,還不住地向招凝看,奈何招凝平靜極了,當真當個囚犯了。
不一會兒,小妖叫白熊帶人到後花園,白熊剛起身,狼妖卻還嫌白熊慢,直接將囚籠懸空,他帶著奔入了後花園。
“大哥!狼穆來找你了!”狼妖大咧咧地喊著。
卻見後花園湖心亭中有兩個身影,那男子身影頗高並不魁梧,長發後披,梳著冠,一身白衣長袍,倒是透露出公子風範,而女子被男子擋了大半,又被亭邊紗幔一遮,看不真切,自知這男子好似在哄著女子。
男子聽著聲音,沒有應,狼妖也不在意,將招凝從囚籠中拖了出來,他的手還不老實的在招凝手臂上捏了捏,咧著嘴怪笑,“細皮嫩肉的,這不吃,留著聞味嗎?”
“不要,你走開。”卻聽亭中女子微微提聲,做了一推搡的動作,卻沒有推開男子,反而被男子抱在懷裡。
但狼穆反而怒了,操起長刀飛身幾步衝到亭前,“你這人類女子竟然敢對我大哥不敬!”
男子驚了一下,手上力道鬆了鬆,女子順勢掙脫,提裙小跑著從另一邊九曲橋離開了。
招凝瞧著那背影,竟然覺得有些熟悉,似是故人,奈何修為被封,這麼遠的距離,沒有第一時間辨認出。
“狼穆,休要胡來。”
男子轉身,指尖一動,狼穆手中的長刀就飛了出去,男子從亭中出來,麵容俊朗不凡,妖氣收斂的極好,一眼看去根本分辨不出是人是妖。
“大哥。”狼穆不太服氣,隨便抱了抱拳頭,“這人類女子有什麼好的,大哥莫不是遭了什麼秘法暗算,竟然這般縱容這人類女子。想當年,我們在幽冥州外海域闖蕩的時候,見一人便吃一人,哪裡在乎人類是男是女,長得如何?”
“你不懂。”男子,亦是妖王玄風高深地說了句,“遇見小意,才讓我明白人族的情與愛啊。”
莫說狼穆了,就是招凝遠遠聽著也覺得荒誕了。
玄風一瞬身便出現在招凝麵前,挑起招凝下巴,仔細打量了一眼,“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不像是劍修或者火修。”
不怪玄風這麼說,北寒群島在九州西北尖角的位置,能到此處的除了從幽冥界橫穿來的人族,那是有大能耐的,便隻有從汴州和炎州外海域穿越天塹海而來,這兩修真界一個以劍修為主,一個以火修為主。
玄風也沒多在意,天道又沒有規定這兩修真界不允許其他功法的修士,隻等著狼穆追過來,評價招凝,“到現在都沒亂喊亂叫,是個懂事的,給小意做丫鬟應該不錯。”
狼穆一頓,“大哥,您真不吃啊,您聞聞味,這人味多麼香啊,不吃可惜了。”
“我答應過小意,不再吃人。”
狼穆想翻白眼,硬生生忍住了,“那大哥,我沒答應過,我能吃一口嗎?”
玄風瞥了他一眼,狼穆舉起爪子,“大哥,我知道您好‘對稱’之說,我可以一邊咬一口。不,不行,我嘗嘗血味也可以。”
將玄風不再表示,狼穆一喜,撲向招凝,卻被黑隕鐵硌住了眼。
招凝幾步退後,玄風一挑眉,卻還不待他動作。
“我自己來。”招凝冷聲道。
玄風“謔”了一聲,“是個乖巧的人類。”
雀妖趕到時,正巧見到狼穆給招凝遞刀子。
“阿雀,來,給爺用杯子接著血。”說著又扔給雀妖一隻杯子。
雀妖捧著杯子,手抖得厲害,腿腳發軟,走到招凝麵前時,幾乎是半跪著了。
可招凝神色平靜,提著短刀,緩慢劃開掌心,像是劃得不是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