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招凝沒理他,隻說,“你看著它。”
“啊……咕嚕?”一瞧見招凝指的是“看著蜃”時,鯉魚連吐泡泡都變了音調。
蜃卻是很老實,頭都沒抬,安靜如雞。
鯉魚咕嚕咕嚕吐了好幾串泡泡,見招凝還沒有把話收回去,它展開雙鰭,似在比劃,“它這麼大,我這麼小,我如何能看住?”
“為何不能?”招凝難得提起一絲趣味,“那便封你為墜仙域督察使,這樣你就能管住它了。”
說著,招凝抬手又一招,那被鎖鏈困鎖的蜃殼飛來,巨大的陰影像一隻海底巨鯨,但隨著招凝手中靈光一閃,那蜃殼便縮小成巴掌大,轉而被送到鯉魚泡泡裡。
蜃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如果它此刻能說話,一定說的是,“我的~殼~~~”
墜仙域中,招凝為神,一切法則皆為她所用,一切事物皆由招凝控製。
招凝說道,“它若是偷懶,你就捏碎它的殼,讓它此生永禿。”
明明是一本正經的說著,偏生話語又是那般不正經。
鯉魚剛起靈智沒多久,這會兒有些懵然,呆愣愣地點了點頭。
招凝抬頭看秦恪淵,他眼角掛著笑意,轉而神光一轉,帶著招凝消失在原地。
蜃抬頭,感知到兩人的氣息似乎遠離了,禁製消失,舌識也解放,它伸展肉身,變成一灘覆蓋半裡的蛤蜊肉,轉而惡狠狠地盯向鯉魚精。
“把殼還給我!”
鯉魚精用魚鰭抱著殼,“不給……咕嚕嚕……我是督察使……咕嚕……這是用來威脅你的……咕嚕咕嚕……”
蜃一瞬間有些無語,但它可以在那些元神元嬰麵前丟麵子,在一個一階的小小鯉魚精麵前還丟麵子,那它乾脆自戕得了。
說著,海中暗流被操控,瞬間將鯉魚精卷起,拋向本體,鯉魚精抱緊殼,驚嚇的咕嚕咕嚕冒著泡。
直至逼近蜃,眼看著魚鰭夾著的殼要被奪走,它忽而拍打蜃殼。
蜃殼開闔間,釋放出無形的波瀾,那波瀾像是一圈一圈同心圓瞬間將蜃裹束著。
它仿佛聽到波瀾中無儘嘈雜之音,吵得它險些要發瘋,然而身上裹束的同心圓卻根本掙不開,這是法則的力量。
原來,“此生永禿”僅僅是表象,真正的懲戒在這裡。
蜃收縮肉|身,層層無形同心圓跟著收縮,直至縮小成人形,它受不住了,“行了,行了,彆敲了,我不搶了。”
“真的……咕嚕?”鯉魚精頓了頓。
若是蜃有眼睛,此刻必是已經翻白眼了,“當你的督察使去吧。”
鯉魚精開心極了,停止敲打,無形波瀾消失,就在此時,蜃意識忽而一動,鯉魚精手中的殼倏然不見。
蜃哼哼兩聲,正要得意接住殼。
便不想蜃殼頓在離他三尺之地,下一刻,一道銀陡而降下,刻入它身上,打下一“封”字烙印。
“封”字一閃而逝,蜃一身法力凝固一瞬,緊接著恢複正常,像是錯覺。
但蜃知道,那可怕的從時墟強行拽著它回來的家夥在它身上下了封禁,彆說拿回殼了,除非對麵是墜仙,否則它在鯉魚精麵前隻是個大蛤蜊。
偷雞不成蝕把米,早知道就老實了。蜃鬱悶極了。
墜仙域天空,雲層浮動,托著招凝和秦恪淵緩慢向前。
招凝看雲層之外碧藍天空,“師叔,真正的天空也是這樣嗎?”
“當然。”秦恪淵說道,“這才應該是它本來的模樣。”
招凝想到神性激發前在蜃那裡得知的真相,“師叔,整個九州真的隻是天宮織造的大道夢嗎?”
“招凝,那你覺得這個夢是假的嗎?”
招凝搖頭,“我不知道,我隻知從我接觸仙法,知道修真界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向著‘長生久視’四字而去。”
“那師叔告訴你,整個九州確實活在大道夢裡,你會難過嗎?”秦恪淵忽然說道,招凝一怔,隻抬眸注視他,聽他說,“從天宮選擇用靈根大道加快整個九州修真者的修煉速度,促使更多的人結成金丹開始,這大道對於九州絕大多數人來說,就僅僅隻是一個夢了。”
招凝心中一緊,她下意識靠近,下意識伸手去抓住什麼,但抓住的是秦恪淵的一截衣袖。
於是千言萬語的質疑隻變成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為什麼?”
“因為想破解眼前的僵局。”雲層失了風,好似停在了天空中,秦恪淵低眸看她,“因為不想萬年、幾萬年後,九州的子子輩輩仍舊像現在這樣困在囹圄。隻是,他們太急了。”
他隔著衣袖反牽住招凝,帶著招凝走在雲層上。
“古道是自遠古流傳下來的正統大道,是無數先輩證明最貼合天道的路。但是古道修行,修心為重,修煉為次,故而有時候心境突破,一瞬頓悟數個境界也是有可能的,可古道路上儘是挫折與劫難,心性不堅,品性不正,便極易走偏或者夭折。”
“每一次突破都是對心性的考驗,都是對大道的感悟,其路之難無法用言語概括。古往今來,千人之中得一人入古道,古道之中萬人有一可突破練氣,越往上越是困難,若想在幾萬年內培養出上品金丹,並成就天道紫嬰,其難度可想而知。”
招凝明白,初入古道,她就明白,若非她天資尚可,初入道又有師叔指引,再加上一次次從劫難中得到機緣,今日的招凝早就灰飛煙滅了。
秦恪淵又道,“但是靈根大道不一樣,這是天宮眾人花了萬年時間研究出來,借先天五行靈根大道成就的功法,隻要有靈根便可修行,隻要靈根純淨便可修行神速,不用百年就可以結丹,更甚至,隻要是天靈根或者單靈根,這結成上品金丹的概率會比尋常至少高上五成。
因此靈根大道修行,不用萬年時間,幾千年的時間,他們就能得到成千上百的上品金丹真人。”
“這些上品金丹真人,就是為了破解九州僵局的嗎?”招凝問道。
“是。”秦恪淵回答道,“五千年一次時墟之期,也是九州浩劫之時,時墟薄弱時,最低上品金丹真人可入,同樣天魔也可通過時墟進入,必須要將這些天魔扼殺在時墟之中,才能阻止九州再一次開啟大破滅。”
招凝呆住了。
秦恪淵沒有隱藏,他說,“九州,也就是中州,是整個九州封魔大陣的核心,一旦天魔攻勢無法抵擋,九州億萬生靈隨之魔化,九州封魔大陣就會自動開啟,清洗九州一切。”
嘴唇翕動,招凝甚至忘記了言語,這一刻她甚至希望很久很久之前聽到的“大破滅是天人大戰”這個消息是真的,至少這樣就不會這麼絕望。
招凝另一手反抓著他的手,額頭抵在他胳膊上,秦恪淵抬手按在她後腦勺上。
許久無言。
招凝仰頭,“那上一次大破滅在三四萬年前,所以,那次是失敗了。”
“對。”
“還有上上一次在十萬年前,也是失敗了。”
“對。”
招凝緊緊抓著他的手腕,指尖好似要在他手腕上留下痕跡。
她問道,“師叔,那年清霄宗,你也怕昆虛之亂最後無法控製,魔亂整個九州,致使九州封魔大陣再次開啟嗎?”
秦恪淵拍了拍她腦袋,“師叔當初沒想那麼多。”
即使此刻聽到的消息遠比從蜃口中知道的消息更加窒息,更加絕望,偏生招凝隻在片刻難過之後就緩了過來。
幸而師叔在。她想。
她鬆開他手腕,繼續跟著他在雲上走。
“所以,師叔說,天宮的人太急了。是因為靈根大道修煉出來的真人,大多心性浮躁,隻是空有實力罷了。麵對狡詐的域外天魔,甚至隻是麵對邪道中人,他們都更可能會輕視、傲慢、失策,甚至走向極端。這樣的上品金丹真人其實助力並不大。”
“若是單以數量說,確實有助力,但是戰場環境複雜,對手又是善於蠱惑人心、挑動惡意的域外天魔,數量再多,也無助力,甚至背刺。”
秦恪淵徐徐說來,“而且,金丹晉升元嬰是靈根大道第一次心性考驗,大多數都會夭折在這一關卡。金丹真人再多,若無元嬰,無元神,麵對強大的域外天魔,甚至其他寰宇世界的入侵者都隻是螳臂當車。”
“可是九州不是隻能存在九位元神嗎?”
“這是時墟的限製,也是保護。在壓製九州元神數量的同時,也阻止了域外更多元神之上的威脅。”
招凝恍然,低頭間竟有些咬牙切齒,她低聲控訴,“這蜃挑撥得厲害!我險些著了它的道!”
“它說什麼?天宮限製所有人大道,隻為自己積攢功德,回九州?”
“師叔竟一言就猜中了。”
招凝漸漸緩了下來,細細一思,“師叔,說起來,蜃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阻止大破滅,和他們變相回九州,並不衝突。”
“對。”秦恪淵應了一聲。
他說,“有的時候,我們分不清對錯,甚至有可能是對與對之間的較量。天宮切斷了絕大多數人的大道,但卻換來其後幾萬年的安養生息;天宮蒙蔽了所有人真相,但也帶來了平和安寧的九州。我們做不出評判,有的時候我們是受益人,有的時候是受害者,總不能此刻覺得利益受損就抨擊天宮,此刻得益就讚美天宮。”
“那樣也太膚淺善變了。”招凝笑道,“無需評判,迢迢仙路,自行自路,問心無愧便可。”
秦恪淵也笑,“然後,長生久視。”
“師叔想的真遠。”招凝眨眼,她調侃道,“師叔,你可就百年壽元了。”
她抽出手,拍拍他,“不過,師叔放心,招凝相信,你肯定能化神成功的。”
又湊近兩分,“師叔,你想吃糖葫蘆嗎?”
這是在好奇秦恪淵有何執念,會不會像逍意上人那樣變成小孩子隻好吃糖葫蘆。
秦恪淵沒回答,負手向下看去。
招凝俯瞰,卻見清霄島已經到了,島上倒是歡聲笑語,裝點的張燈結彩,一切都煥然一新。
她偏首笑道,“師叔,萬事萬物都在等待你回來。”
但他說,“不止是在等我。”
說著,他帶著招凝禦空一邁,就出現在清霄島高崖上。
他們並沒有掩蓋身形,流光落下,瞬間就驚起了島中所有人的注意。
從大驚轉向大喜。
所有人都興奮地高呼著,“招凝真人!!!秦首座!!!”
他們不約而同地聚集靠近,兩人相視一笑,轉而落在島嶼中央空地。
“太好了,沈師叔,你終於回來了。”意外的,倒是招凝更讓他們擔憂。
“這是怎的了?”招凝奇道。
李月抹著眼,眼眶紅了,“那日你和紀師叔佯裝去海墓後,結果隻有紀師叔一身狼狽的回來,還一副絕望無措的模樣,可是嚇壞了我們。”
其他人搶著說道,“紀師叔險些就坐在這空地上,嚎啕大哭,自責是自己不該貪念海墓寶藏,讓你孤身去尋喚神螺。”
“他還說,等他趕到琉璃海墓正墓室的時候,看到遍地碎骨,還有打鬥的痕跡,甚至還有幾縷你的頭發,他險些當場就崩潰了。”
招凝:“……”
招凝茫然,她仰頭,下意識看秦師叔,見秦師叔神色頗冷,似乎也帶著疑問。
於是,招凝嘗試著小小爭辯,“也……也沒有那麼狼狽。”
但這不是變相承認了嗎?
下一刻,秦恪淵一抬眼,之前在外麵本焦急想要衝進來的紀岫,聽到弟子們七嘴八舌的描述後,登時隻想多長幾條腿逃跑。
在秦恪淵抬眼一瞬間,他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拉著洪傑和艾柏擋在麵前,洪傑和艾柏同時翻了一個白眼。
緊接著,紀岫不受控製的撞開兩人,自行向人群中飛去。
弟子們非常默契的分出一條路,讓他一路暢通無阻奔向秦恪淵。
瞧著師兄那雙冷眸,紀岫把心一橫,逼近三尺,忽而運功,徑直跪下,抱住師兄大腿。
“師兄,師弟可算盼到你回來了。”
“師兄,我有罪,我懺悔。”
硬生生打斷了秦恪淵適才想稍作懲戒的動作。
秦恪淵:“……”
招凝很自然的偏頭,掩在秦恪淵背後,實際上肩膀微微抖動,讓自己不笑出聲來。
但招凝給他留麵子,其他人太過熟識他,絲毫不掩飾,登時哈哈大笑,聲響笑得怕是隔壁島嶼都能聽見。
“幾日前不是跪過了。”秦恪淵道,“行了,起來吧。”
“好嘞。”紀岫拍拍衣袍起身,抽出腰間折扇,啪得打開,轉頭向眾人挑眉,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笑鬨過後,中央空地漸漸平靜下來,秦恪淵的目光一個一個劃過這些麵孔,大多都是熟悉的,隻是麵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幾分過往的痕跡。
弟子們自發的有序挪動,直至形成整齊劃一的弟子隊伍。
在紀岫、洪傑、艾柏三人帶領下,所有人一致向秦恪淵行弟子禮,齊聲有力道。
“恭迎——首座歸來——”
秦恪淵未動,招凝在他旁側,單獨行道揖。
“恭迎——師叔歸來——”
隨著招凝再起聲,島上數十人齊聲。
“師叔(首座)——長生久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