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境大殿。
秦恪淵立上首, 招凝與紀岫分立兩側,其餘金丹真人於中央待命。
招凝道,“我曾回過昆虛兩次, 魔亂之後的昆虛, 勢力割據,宗門爭鬥, 大小宗門今日興起明日沒落, 唯有玉華宗在此間門得勢, 合並清霄,聯合剩餘兩大宗門,儼然昆虛之首的做派。”
紀岫皺著眉,他想詰問這玉華宗是什麼東西,也敢做昆虛之首, 但並沒有打斷招凝的話。
“四十年前, 我輾轉到極寒宗,數年時間門恰逢極寒宗太上長老冷霜瀧大婚,是當時不過築基巔峰的玉華宗掌門畢玲燕代表昆虛來賀。賀禮是清霄宗禹餘天河真解。不過被人提前截獲,後來招凝請霜瀧尊者代為追回。”
招凝翻手,當年盛放禹餘天河真解的玉盒一如之前,招凝轉交給秦恪淵。
他接過玉盒,略一感知,朝招凝頷首。
隻這轉交的時間門, 艾柏忍不住說道。
“這畢玲燕在自家宗門玩鬨便罷了, 何德何能擔整個昆虛之首,豈不是讓九州其他修真界笑話我昆虛?”
有人起頭,紀岫也不忍了。
“嗬。這位若隻是這般,那我等也什麼也說不了。隻是……”紀岫看向秦恪淵, “師兄,我在荒漠附近等待幾年,都聽到昆虛的流言,說是昆虛的混亂都是師兄造成的,還說師兄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身為一宗之主,她不思昆虛之亂本質,不慮魔種之禍根源,反倒將問題全部推到師兄身上,當真是豈有此理。”
艾柏亦說,“聽流言中對清霄慘狀的描述,真正的情況一眼便知是被魔所侵,已自內向外徹底魔化,他們卻這般睜眼說瞎話,是當真以為我們清霄宗沒人,首座死了不成?!”
“冷靜,艾師弟。”洪傑分析道,“他們倒是不一定不知道真相,要我說,首座所斬之魔,原是昆虛各處修真者。家族也好,宗門也罷,隻是誰都不想承擔此事而已。細想一下,家族中大半族人品性不端,宗門中絕大弟子,甚至是長老,都輕易被魔侵擾,這幸存者、這其他修真界該如何想?昆虛儘出邪道?昆虛並非正統大道?如此以來,家族在九州何以立,宗門在九州何以揚名?”
“如今九州,特彆是昆虛,修行資源匱乏,天材地寶稀少,絕大多數都是從其他修真界獲取,若無名,無望,無法與各界妥善同等往來,昆虛勢必衰弱,心性佳的弟子不願來,天賦好的弟子不敢來,昆虛無後繼,如此惡性循環。於是,讓一人承擔汙名,就能把整個昆虛之錯摘開。”
他說完微微拱手,眾人頓了片刻。
紀岫嗬了一聲,“洪師弟分析的是大局。我這人心眼小,不說大局,隻說個人。弟子培養一靠自身二靠家族宗門,弟子所行之事為惡為善,家族宗門擔部分因果。假說一宗門部分弟子都魔化作亂,你們就說,這因果懲戒一部分是不是落在他們身上。”
“身為各大宗門家族掌權者,怕是也為自己逃避因果吧。”
幾人對視一眼,越說越是忿忿。
招凝垂眸,想起之前畢玲燕的恨。
“當年事後,招凝便遇畢玲燕匆匆往清霄,尚未進清霄,便憤急紅眼,是為她師尊一事,據說是弟子回稟,她師尊死於師叔劍下,於是開口便是師叔乃‘魔頭’,接下來,整個昆虛都順水推舟。”
秦恪淵低眸看她,負手而立,卻沒有第一時間門說話。
紀岫再知這一層聯係,氣急敗壞,“這畢玲燕怎的這般?當年師叔受雲蔚真人所托,出手救治她,甚至將她送入地底寒川之中,因此受了寒毒。她不思恩情便罷,怎的還這般仇恨,強行裹挾昆虛流言誣蔑師兄!”
“此事我知曉了。”秦恪淵很是平靜。
“昆虛之事,待我等回去,問候了昆虛幾位元嬰上人之後,因是因,果是果。”
“遵首座法令。”
秦恪淵交代,“紀岫,你們幾個帶宗門弟子收拾一下,過些時日,我們就離開墜仙域,回昆虛。”
紀岫三人眼眸一亮,齊齊拱手再禮身,“是!”
說著三人一聚,快速向外去。
“招凝……”秦恪淵剛喚了聲,這時,紀岫忽然想起什麼,回身開口就打斷了秦恪淵後來的話,他自個也沒意識到,隻朝招凝招招手,“招凝,來,有事找你。”
招凝有些疑問,看了他一眼,又轉眸看秦恪淵,大意是問秦師叔剛才想說什麼。
秦恪淵朝紀岫方向微微示意,讓她先與紀岫去。
招凝點頭,奇怪地跟著紀岫出去。
問心境大殿中隻留下秦恪淵一人,他頓了頓,神識覆蓋整座大殿,勾連起大殿中經年殘留的氣息。
隻見那些氣息在他眼中呈現出過往的畫麵,有紀岫一行人商議圍剿人魔之事的,有聽聞昆虛傳聞後不知情弟子質疑被紀岫等人駁斥的,有進入墜仙域後所有弟子狼狽躲入此間門的,還有經年之後,招凝終於出現在畫麵中,幾人商議起離開墜仙域之事……
他看了許久,閉上眼,那些氣息就重新沉下,不知在想什麼,盤坐在高台上,內掐子午,閉目修煉。
外界已是夜深,繁星璀璨。
招凝跟著紀岫出去,很是不解。
“紀岫,怎麼了?”
紀岫拉著招凝到無人處,展開手心,上麵躺著三枚儲物戒指。
招凝越加疑惑,“這是誰的?”
“你給的。”紀岫不理招凝更加困惑的模樣,轉而說道,“當時你的狀態古怪,聽師兄說,你變成什麼執掌者了,就是當時給的。”
他把三枚戒指遞到招凝手中,“師叔說,你要看過,再說。”
招凝沒接,“既然是我給你的,我哪有收回的理?”
招凝轉身要走,紀岫瞬身到招凝麵前,堵了招凝的路,說道,“這不是被師兄下了禁製,我這打不開。你把禁製打開,順便看看有什麼想要的,其餘的我再安排。”
招凝想了想,倒是沒有再推遲,微微感知,卻並沒有受到阻礙,像是觸碰到她的神識,禁製就自行消除了。
她在三枚戒指中大致看了看,不愧是元嬰境的上人,這戒指中的留存,甚至遠遠多餘一個宗族的,幾乎囊括了整個墜仙域的天材地寶,可惜的是,這戒指顯然是來到墜仙域之後的,在被放逐之前,他們的東西都被搜剿了,在戒指裡看不到屬於九洲的東西。
招凝挨個掃過,本隻是走過過場,卻意外的看見了一物。
微微一喜,從戒指中取出一物,懸停於掌心,隻見這東西似石非石,散發著幽冷的毫光,但是隨著光芒的直射,這東西竟然在招凝手中融化了,直至招凝用法力包裹,它又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這是什麼?”紀岫也是不解,“看起來雖稀奇,但是沒有特殊之處,甚至連靈氣波動都沒有。”
“這說不定是通天靈物。”招凝忽而說道,“它叫太和幽石。”
紀岫一頓,“這名字聽起來有幾分遠古的味道。”
他見招凝把三枚戒指還給他,“不要其他的?就一顆太和幽石,回頭師兄說我哄騙你。”
招凝翻手,太和幽石消失在掌心,“就這一個就夠了。其餘的你自行安排的,我想著有他們三人的積蓄,說不定清霄的這些年的虧空都能彌補上了。”
紀岫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我準備……”
他話還沒說完,幕得向陣法外看去,即使已經不再有蜃霧了,島上的陣法仍舊沒有撤,也算是護持清霄島的一道屏障。
而在此時,陣法外忽然出現了數個金丹真人包圍著清霄島,在海上,更是有數艘大船,大船上,不少築基境的修真者禦劍而起。
這般氣勢洶洶成包圍之態,來者不善。
島中弟子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戒備的看著,而洪傑已經一步踏在高空雲層之上,質問對方。
“諸位來者何意,為何圍困我清霄島?”
東麵紫袍金丹真人眯眼說道,“聽聞貴島在琉璃海墓中收獲頗豐,我們也沒有其他的意思,用你們的收獲換我林家與上官家的損失。”
洪傑皺眉,起了疑,“你們是什麼意思?”
紫袍金丹真人嗬道,“休裝模作樣,大鬨我林家禁地的林影是不是清霄島中人!”
這時西麵又一金丹真人逼視道,“我上官家幾位太上長老莫名消失無蹤,是不是也跟你們逃不了關係!”
這兩人質問,當真是不用反駁,確實是與他們有關。
紀岫哼了一聲,收了三枚戒指,朝招凝抬抬下巴,“走,會會他們!”
說著,同招凝一起,瞬間門左右站在了洪傑兩側。
紀岫看向西麵那位金丹真人,嘲諷道,“怎的,被我們耍了幾十年,這會兒死了祖宗,反而有勇氣了?”
“你!”嘲諷他的金丹真人瞬間門大怒,然而紀岫不理他,又看向紫袍金丹真人,“那你怎麼不說你林家煉製人傀之術,無數人進入林家都變成了沒有意識和六覺的傀儡?”
“哪裡來的巧舌混賬!”林家真人也是生氣。
另有真人威脅道,“你莫要多言,你以為就你這清霄島上數十人,歪瓜裂棗就能阻擋的了我們?”
他這形容甫一出口,底下的弟子都怒目而視,都是清霄宗的天才子弟,還是用歪瓜裂棗形容的,但是眾弟子都守規矩,並未動作。
招凝淡淡道,“諸位來此,想來是有人暗中跟你們通了消息?”
眾真人目光在她身上劃過,明麵上,唯有招凝的修為最高,在金丹大圓滿,這群人自是明裡暗裡都在審視招凝。
招凝真正模樣少露麵,眾人還不知招凝是何身份。
遲疑片刻卻不想招凝就說道,“可惜,那人也死了。”
眾人目光中劃過錯愕,這宴彬可是令整個墜仙域內海域都頭疼的家夥,甚至外海域的妖獸對此也恨得牙癢癢,誰能想到這家夥也死了,最重要的是,以麵前這女修的口吻,似乎和他們脫不了乾係。
於是有人眯眼冷嗬了一聲,“你究竟是誰?”
“哈。”紀岫笑道,“這麼冒昧問仙子,可一點都不知禮數?她是誰,與你們何乾?今日,便讓我清霄島眾人,給你們好好講講禮數。”
說著,一展手,手中折扇中伸出一柄薄如蟬翼的利劍。
紀岫嗬道,“諸弟子,強敵環視,可俱?!”
“不懼!”弟子們齊聲道。
這氣勢竟然圍困清霄島的林家和上官家都駭了些許。
隻聽紀岫說道,“那好,諸弟子聽令,起勢,迎戰,讓首座瞧瞧,我等沉寂數十餘年,這刀刃是不是都生鏽了。”
“是!”
說著,弟子們皆禦風而起,環島而立,手持靈器,神色鄭重且肅穆。
紀岫、招凝、洪傑、艾柏四人分立四方高空,神光湧動,刹那間門,將整個清霄島護住。
不知不覺,環繞清霄島的兩族築基子弟儘稍稍後退了些許。
金丹真人們雖被此氣勢駭,卻更是惱羞成怒,吼了一聲,“今日,到底是看你們清霄島滅,還是我兩家亡!”
說著,直接迎了上去,瞬時間門整個陣法外暈開了色彩斑斕的神光和靈光。
島中空地甚至還有近年出生的孩童,仰著小腦袋,看熱鬨,絲毫都不害怕,隻有新奇。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背手平靜地走到他們身邊,挨個拍拍他們小腦袋。
孩童們縮了縮腦袋,瞧見來人,不倫不類地行著弟子禮,“首座爺爺好。”
秦恪淵頓住。
孩童們眨巴眼,小心翼翼地問道,“首座爺爺,以後我們也能像嬸嬸伯伯他們這般厲害嗎?”
有更小的剛會說話的小家夥也說道,“我也要打壞人,保衛家園。”
秦恪淵抬眸,看眾弟子在對戰中遊刃有餘,看紀岫等人以一敵三,看招凝頃刻間門禁錮對手,應了聲,“當然。”
轉而就將幾個孩童送入洞府中,再一轉身,卻是出現在高空雲層之上,負手而立,淡淡而言。
“小輩打鬥,幾位就不必摻和了。”
卻見半裡之外,幾道空間門扭曲,幾隻眼睛盯著此處。
有聲音嘶啞難聽,“新的墜仙?你們神音會承諾我們會洗淨我等家族業火,接引我們入九洲,如今,人呢?!”
招凝於打鬥中霍然抬頭,元嬰之上的對話非金丹境界可以聽見,但身為墜仙域法則執掌者,招凝若是想知便能知道此地一切動向。
她以法決震開圍攻的四人,隻一聲輕巧的“禁”,四人瞬乎禁錮在空中,轉而失了駕雲之力,便徑直向海中墜落。
而招凝已瞬身出現在秦恪淵身邊,“師叔。”
秦恪淵低眸問她,“可是這幾人算計於你。”
招凝目光劃過四處,果不其然見到林回上人等四人,是當初東海之上圍剿四人。
“是。”
招凝應得乾脆。
秦恪淵抬眸,視線掃過四處,“我便代家中小輩問一問,當年以元嬰圍困,如今可備好了代價?”那四元嬰倏然一頓,此人實力不對,更勝那些老不死的墜仙。
這幾個元嬰上人也不是莽撞的,加之心中隱隱的不安,便有一人開口說道,“既然閣下不是墜仙,那便是誤會,就當我等不曾來過。”
說著那幾處空間門又開始波動,似是要直接離開,卻不想空間門卻是被禁錮中,破碎虛空的能力卻是做不到。
四人目光陡而落到他們二人身上。
招凝淡淡道,“何必再走?幾位不是想要上神音會詰問嗎?那便抬頭看看。”
話落,便見天空萬丈之處出現一座浮空台,台上四柱高聳,宛若撐天而起,四柱之上,天雷醞釀,雷光勾連,殺戮與血腥同其相映成趣,正是神音台。
秦恪淵抬眸,雷光跳動間門,過往的慘劇墜入他眼中,招凝的無助、招凝的迷茫、招凝的詰問、招凝的賭命……如此點點滴滴,他低下頭,見此刻的招凝微微抬起下巴,逼視四元嬰。
“此陣可煉化出功德之力,若是諸位當真想洗淨自家家族業火,何必勞煩他人,不如自己身先士卒。”
“你!”
他們暴吼聲還沒有說出口,便感四周聚起古怪的力量,即使他們已至元嬰卻感覺到無儘的壓迫,想要掙紮卻是有些困難。
便在他們猶豫的這一刹那,倏忽間門,他們就被困鎖在四柱之上,雷光成了最無法逃脫的捆繩,天雷不斷擊打在他們身上,爆出重重神光。
那神光上出現死人的影子、妖獸的嘶吼、魂靈的掙紮,各種穢氣、血氣、煞氣交織釋放,獨獨沒有澄澈的功德金光。
甚至不用大陣煉化九九八十一日,不過須臾時間門,他們就被大陣激發了神魂深處的業火,瞬間門從神魂燃燒至他們體表,片刻後化成飛灰散落在神音台上,又被高空的風嫌棄地掃儘了。
招凝淡漠道,“此番是自作自受。”
“是。”秦恪淵應道。
而後又問,“你當時仰頭在看什麼?”
招凝略略疑惑,看了一眼神音台,又看秦師叔,雖是不解秦師叔為何而問,還以為是從三墜仙那知道的隻言片語,便故作認真的想了想,這才說道,“在想這漫天星辰究竟能不能為師叔指路。”
“能。”
卻不想秦恪淵回答的很快也很肯定,就見他一抬手。
夜幕中垂掛的一顆星辰晃了晃,緊接著卻像是流星一般墜落,最後落在秦恪淵手上,光華璀璨而耀目,似有萬鈞重又似羽毛輕,上古龍影繚繞在其上。
招凝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