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250 願長生久視(1 / 2)

迢迢仙途 沉難 20631 字 9個月前

招凝躲在院外林中的樹後, 偷偷打量著那小院,天已經很暗了,但屋裡卻沒有點燈。

她想該不會是那爺爺離開了吧。

但不一會兒, 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轉過頭, 便見一個老爺爺拎著包袱看著她。

招凝瑟縮了一下,就聽老邁的聲音含笑著。

“跑去哪兒了,臉都花了。”

老爺爺走近,招凝發現他身量很高,即使微微佝僂著, 也要微微仰頭看著他。

招凝看他伸手貼近她臉頰,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就見他從自己額間摘下一根枯草, 又隔空點了點她臉頰。

“泥水可要結塊了。”

招凝下意識伸手去抹,隻觸到些許泥沙, 也就不過些許。

她不解地看,見對方笑著往院子中走。

進了院子, 他把包袱遞給招凝, 招凝抱著, 眼神疑問。

“去換身衣衫。”他卷著衣袖,“換好了,來給爺爺看火。”

招凝等他往廚房走了幾步,見他頓下轉頭, 又朝她白日逃出的房間抬了抬頜。

她轉身往房間去, 低著頭從包袱未紮緊地口子裡揪出一小揪衣料,是雲綠漸染的衣裙。

房間裡,白日匆忙地離開, 不曾細看的房間,她一眼不輟寸寸打量著。

直至她看到床邊牆角畫上的標記,是用硬物刻出的痕跡,有數道,從密集到分散,記錄著她不過幾個月的身高變化,她頭頂著到牆角,又比了比,發現身高好像又縮了寸餘。

她好像真的再往回長。

十二歲的小招凝沒有辦法解答自己,她隻能模仿著之前,又在上狠狠刻了一道,在旁劃出一個“廿”。

做完這一切,她退了半步,然後反身去房間那頭的書房小隔間,她將被泥水糊了大半的記錄重新謄抄,看不清的就略去,最後又加上今日。

“……今日醒來的記憶定格在非常血腥片段後,我看見阿酒和小勾兒被管事活生生打死了,醒來後卻在一個陌生的房間,我害怕極了,選擇了逃跑。

可是當我走投無路之時,我看到不知是過去還是未來的自己,寫給自己的提示。

我想看看那名叫桑明的紅樹落葉繽紛的樣子,還想看看那很好很好的爺爺是不是我心中那個影子。

……爺爺給我買了好看的衣服……”

落下這一筆,招凝遲疑了片刻,小跑著去到桌前,將雲綠漸染的衣裙抽出,她才發現包袱裡不止一件,還有很多種好看的顏色。

她將那件雲綠漸染的衣裙穿在身上,剛剛好正合身,十二歲的小招凝第一次穿,有些局促,抻了抻衣袖,又回到書桌前繼續寫道。

“……所以,如果你明天醒來,記憶停留在從燕雲山下山的那一刻,那就一定一定不要再跑了,留下來吧。”

“小丫頭。”就在這時響起喊聲,她應了一聲,將新的紙張吹乾疊起,再放入袖袋時猶豫了片刻又轉而塞到了枕頭下。

招凝打開門,小跑著到了廚房門口,爐灶的火光中映照著老人滄桑的模樣,但他抬眸看她的時候,招凝腦海中意外的劃過一道遙遠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問,“爺爺,你找我。”

老者還在看她,招凝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恍然,在他麵前轉了一圈,雲綠漸染的衣袂飄動,就像清風拂過竹林深處。

招凝立定,牽起嘴角,勾出一絲不太熟練的笑容,很是靦腆。

“謝謝爺爺。”

“……嗯。”老者從矮凳上站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發頂,“做飯了。”

火舌的聲音在耳邊劈啪作響,招凝挑了挑燃著的柴火,讓火更旺一些。

坐在矮凳上,她抬眼的目光被煙囪擋住了,她小動作地向旁移了移,看著對麵不疾不徐地動作。

她似乎嘗試從隻有十二年的記憶裡挖掘出關於麵前人的點滴記憶,甚至在想那顆歪脖子樹下的屋舍裡,會不會也有一個這樣的爺爺。

但顯然沒有。

她又問,“爺爺,你之前認識我嗎?”

老人的動作停下,他看向招凝,忽而一笑,“當然,昨天,前天,大前天。”

但招凝卻搖頭,“我不是說這些日子。我是說,在招凝還沒有逆生的時候,爺爺認識我嗎?”

\認識。\他說道。

招凝眼眸一亮,“那時候的招凝是什麼樣子的?”

老人從鍋裡夾起一塊肉,緩慢走過來,遞到她嘴邊,招凝下意識地後避腦袋。

“嘗嘗味道。”

招凝疑問,但看老人似有她不嘗就不開口的耐心,她試探地湊近,小心地試了試溫度,再咬住,才咀嚼兩口,她便捂住了嘴。

“鹹了?”

招凝快速嚼了兩口,囫圇吞下,搖搖頭,“好甜。”

老人轉眸,看著灶台上一模一樣的兩個小罐子,走到灶前,將另一個小罐子換了另一個位置。

“你弄混了嗎?”招凝問。

他說,“老了。”

十二歲的招凝對老人口中的“老”字無甚概念,可能麵前老人從一開始便是耄耋之貌。

隻是提議道,“那我們待會拿紙和漿糊給它貼上標記。”

“嗯。”

招凝依舊看著老人,老人乾脆轉做成糖醋,這才說道,“那時候的招凝……”

他忽而頓住,一時間竟沒找到形容詞,就在這時,他手掌突然按在了鍋沿上,滋啦一聲聲響,他的手竟沒有徑直彈開,而人已然半撐著灶麵要撲下去。

“爺爺!”

招凝扔了燒火棍,幾步衝上去,瘦弱的身體撐起他佝僂的身姿,欲抬起他按在鍋沿的手,這時老人另一隻手卻突兀按在她後腦,銀光暈開,招凝無聲無息地軟倒在他懷裡。

老人就這般將她擁在懷裡,身形完全遮掩著,他的眉目俱是淩冽和冰冷。

高空之上忽而狂風大作,雷雲聚集,萬丈雷光如遊龍遊躥在雲中。

在雷光遊龍即將劈下之時,卻見一座宮殿出現在雷雲中,吞噬了所有雷光,瑰麗光華如極光般從天宮灑下,方圓萬裡,一切動靜均被定格。

天宮中傳出聲音。

“閣下何苦如此逼我九州。”

“壞吾之計劃,亂吾之大事,你之九州難道是忘了代價嗎?”

“西極魔荒,畢生難忘。但,閣下,今日之九州可遠非當日之九州,您想隔著時墟殺我九州之人,也太無法無天了!”

“嗬。”

卻見整片九州的天空都開始動蕩,天空變得層層疊疊,紫色的幽光像是濃煙滾滾從天裂中滲出來。

可這是天宮依舊立於天地中央,萬丈光華囊括天地。

七道光華從九州各處衝入雲霄,直至另一道銀光貫穿天地,牽引九重天路,虛無倒影天空,幽光濃煙倒流。

“好!好啊!當真是能耐了。那就看看五百年後時墟之期,你們九州還保不保得住!”

雷雲消失,狂風驟歇,天空沉寂。

天宮的投影卻落在地下。

廚房中的老人將招凝抱在懷裡,緩步走了出來。

天宮投影在小院前,大門平齊著小院院門。

又一老者出現,他站在天宮門內兩步。

院中的老人停下腳步,語氣很是尋常。

“多謝鴻德尊者。”

鴻德尊者歎惋著,從天宮中走出來,說道,“他們勾連昆虛的氣運徹底被斬斷了,已是暴怒。如今再這麼激他,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次能跨域時墟在凡俗找來,下一次,說不定就會直接派人從墜仙域偷渡而來。”

院中的老人以手腕撐著招凝背部,左手展開著,其上已是血肉淋漓,卻好似沒有痛覺。

鴻德尊者的擔心在他看來好似並不在意。

他邊走邊道,“他們不會有機會的。”

鴻德尊者頓了頓,想到一種意思,看了一眼他懷中縮小的人兒。

“她對墜仙域的掌控力並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徹底。”

“我並沒有這麼想。”秦恪淵站定,轉而提眸看鴻德尊者,“我的意思是,死人是不可能偷渡九州的。”

“你——”鴻德尊者一時愕然,他看了一眼對方又看了一眼招凝,又堅定地搖搖頭,“這太冒險了。就像他說的,五百年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我們不想犧牲任何力量。”

“那你覺得,什麼都不做,這一次的時墟之期就能渡過嗎?”

鴻德尊者一時間無言了。

很久很久,他像是妥協了一般,看著招凝,又看著對方。

“能成嗎?”

“可以。”

“那你化神。”

“強破。”

鴻德尊者頓住,“我知道攔不住你。不過,恪淵啊,你想過你懷裡孩子結嬰後醒來是什麼感受嗎?”

秦恪淵低眸看招凝,她已經完全沉睡了,再睜開眼,她的記憶又會倒退一日,他會重新和她介紹——爺爺姓秦,是撿到你的人。

他轉眸看鴻德尊者,“勞煩了。”

鴻德尊者歎惋,轉身走進天宮,天宮的投影消失,大地的定格複原。

新的一日。

招凝坐在簷下兩級台階,斜側著身給陌生的爺爺包紮手上的燙傷,“好了,秦爺爺。”

秦恪淵應了一聲,活動活動了手掌,表皮已經完全潰爛,血肉被生生挖去壞死的部分,傷口的疼痛牽扯著全身神經。

但他眉宇未有絲毫顫意,也沒有用法力複原傷口。

他看著麵前暗中打量的招凝,“爺爺手疼,能幫爺爺做事嗎?”

招凝在自己的采藥任務和老者之間猶疑,很快選擇了後者,藥材丟了,她回去也會沒命的。

“好。”

秦恪淵撿起地上半成的魚簍給她,示意幫忙編完。

招凝嘴唇動了動,很誠實道,“這個我不是很熟悉,我隻會編藥簍子。”

“差不多的。”秦恪淵說道,“爺爺教你。”

“嗯。”招凝向他旁邊移了移,他就坐在台階上方的矮凳上,兩隻長腿一腳踩在台階上平台,一腳伸展著觸碰到台階下。

招凝舉著竹條試圖續簍,秦恪淵老邁的聲音緩慢地講解著,兼或者指著節點和方向。

直至快晌午了,招凝堪堪完成魚簍,但心裡卻是興奮。

隻是這魚簍並不是很成功,簍細頸偏移了正口,還有幾分歪扭。

她嘗試著把扭正,但是力氣太小,竟沒有偏移分毫。

秦恪淵輕笑了聲,他站起身,伸出未受傷的手,“魚兒不會介意的。走吧,爺爺帶你去抓幾條魚來。”

招凝看著那隻老邁的手,又抬頭看他嘴角的笑意,心中便是輕鬆了。

她跟著笑,伸手觸碰,緊接著被握住,帶著很陌生的溫暖。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小屋裡的書架從話本藥書換做了一卷卷封存的紙卷,隨意取下一卷,便能看到印在背麵翻轉的蠅頭小字。

春去秋來,小院添了很多東西,紅樹下不知何時架起了秋千,院子角落圈起了一處矮籬笆,幾隻小兔子擠在一起打著盹,簷下堆放著竹條和很多編織成物件。

屋舍最東頭的房間緩緩拉開了門,一位耄耋老人緩緩走了出來,身形佝僂的更厲害了,走路時因為慢才沒有表現顫抖。

“小招凝?”秦恪淵喊了一聲,但並沒有人回答他,他掐指一算,六七年過去,今天似乎到時候了。

他走到對角的房間,又輕輕敲了敲,依舊沒有回應,這才用力推開門。

房間裡空無一人,他走到床邊,床上展開著一卷紙,上麵寫滿了字跡,隻是字跡越到後麵越稚嫩,像是初學寫字的筆記,很多字都寫不出來了,用墨點代替著。

他鄭重地將紙卷起,轉身走到房間那頭的書架上,將紙卷添加在上麵。

放上之時,他耳朵動了動,聽到細微的聲響,但很快就沒了聲音。

秦恪淵並沒有停下動作,看著滿架的紙卷,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片刻之後,他依舊沒有往外走的意思,再一次站在了床前,而後蹲下身。

床下瑟縮著一個小姑娘,沒多大點,床板離地隻有二尺不到的高度,她抱著小腿蜷縮著,仍然不顯擁擠。

小姑娘看見有人發現了她,往角落縮的更厲害了。

“快出來。不會有人抓你的。”

六歲的小招凝顫抖著看向他,秦恪淵笑道,“出來吃早飯了。”

他朝裡伸出手,小招凝又退了退,硬生生退到了床下短邊,不自覺向後一仰,整個小人都倒出了床底。

腦袋轟得一聲磕在地上。

秦恪淵神色一緊,站起來要繞過床頭去看她磕得如何,她卻不哭不鬨慌張地爬起來,飛快地躥到房間的另一邊,躲在桌案後,半藏著身子滿臉戒備地看著他。

他微歎,轉而緩步走過去,離桌案半丈便停下腳步,蹲下身說道,“彆怕,那些凶煞的人販子已經不在了,爺爺是在河岸邊撿到你的。”

“你胡說。”小招凝脆生生地反駁著,“我已經上岸了,還進了城!”

秦恪淵算了算時間,這應該是她剛進江宜城的時候。

“那你記得學堂的老夫子嗎?”他神色不變地說道,“爺爺是他朋友。”

小招凝眨了眨眼,似乎在審視他,又似乎在糾結什麼。

“真的嗎?可是他很凶。”

小招凝想了想昨日迷糊中聽到學堂中怒氣衝衝的聲音。

秦恪淵笑道,“那是他,不是爺爺。”說著,翻手一變,“你看這是什麼。”是一隻竹條編織的小蚱螞,一根竹條牽引著,小蚱螞上下晃動著,好似在蹦躂。

小招凝的目光不由得就鎖在了它身上,眼神跟著上下動作。

“來。”他又道,“你想要什麼,爺爺都編給你。”

“真的嗎?”

“當然。”

小招凝指著那竹編的小蚱螞,“我就要它就夠了。”

“好,那你過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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