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是自己上次提到的文藝課安排上了。
戚瑞和戚安在王府中長大,也是聽慣了絲竹的人,對那個並不感興趣。
他們眼珠子一轉,看到了一間空教室裡麵的沙盤。
曹覓一個沒看住,戚安已經跑了進去。
他好奇地摸了摸盤中的沙子,轉頭問跟上來的曹覓道:“娘,這是什麼?”
曹覓解釋道:“沙盤。”
戚安撚了一小戳細沙,又問:“這個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件空教室中,每一張席子上都擺著一盤沙盤,奇異的是,地上卻甚少有沙粒。
曹覓能看出沙盤的主人們對它們的愛護,於是握著戚安的小手,不讓他繼續胡鬨:“這是學生們用來習字的。”
“習字?”她這話一出,身後的戚瑞也瞪大了眼睛。
“嗯。”曹覓指了指旁邊的一根小樹枝,說道:“用樹枝可以在沙盤上劃下痕跡,這裡的孩子就用這種東西代替筆墨,習字念書。”
經過她解釋後,兩個孩子終於明白了這東西的用法。
戚安用樹枝在一個沙盤上勾劃了兩筆,之後便興致缺缺地放下:“不好玩。”
他往四周環顧,再沒看到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便又問:“為什麼不直接用筆墨,還要用這些麻煩的東西。”
曹覓歎了口氣,揉了揉他的發頂:“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跟你們一樣,用得起筆墨紙硯嗎?”
戚瑞和戚安同時朝他看來。
曹覓想到“何不食肉糜”這個典故,笑了笑:“還記得我曾經與你們講過的那個故事嗎?
“富人的孩子到窮苦人家去生活,卻覺得那戶貧苦的人家比他們生活得更好,能住在平原上,從河流中取水,用星光照明。
“但現實中,這樣的生活哪有說起來那樣美好?這裡的許多孩子,跟你們一樣習字讀書,但他們其中大部人窮儘這一生,可能都買不起瑞兒房中的一塊徇硯。”
戚瑞和戚安對視一眼,安靜著沒有開口。
曹覓突然覺得這也許是一個好機會。
這兩個孩子心氣都非常高,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對著這個世界的認知僅限於北安王府邸的天空。
也許趁著這個機會,可以讓他們認識一些全新的東西。
另一邊,戚遊也是這麼想的。
他費了一番功夫,終於穩穩地坐在了烈焰背上。
此時,烈焰身上還沒有馬具,它不太適應背上坐著一個人,幾次三番想要將戚遊掀下。
戚遊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耳朵,讓它安靜了下來。
他轉身去看被侍衛抱在懷裡的戚然:“過來,爹爹帶你跑一圈。”
小胖墩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驚恐道:“我不要。”
他方才被侍衛抱著,親眼目睹了一番戚遊馴馬的英姿。
看到戚遊好幾次差點被烈焰直接摔下來,戚然嚇得心驚肉跳。
戚遊蹙眉,對著自己這個膽小的孩子有些頭疼。
他道:“不要怕,爹爹當然是能確保你的安全,才讓你一起上來的。”
戚然扁著嘴。
其實他不同意也沒用,抱著他的侍衛已經按照戚遊的指令,將他抱到了馬邊。
烈焰突然對著他噴了一口氣,狀若恐嚇,戚然原本伸出手等待著戚遊將他抱過去,此時被馬嚇了一跳,又縮回去,緊緊揪住侍衛的衣領子。
戚然歎了口氣,直接伸手把他“扒”了下來。
戚然掙紮一陣,及到被放到馬背上,終於安靜了下來,扮起了鵪鶉。
“這樣膽小,長大了怎麼辦?”戚遊在他頭頂念叨了一聲。
戚然看著懸空的雙腳,帶著哭腔道:“娘,娘親說,我還小呢……”
戚遊不理會他的辯解,一夾馬腹,驅使著烈焰小跑了起來。
他小時候也是被自己的父親這樣帶上馬,從害怕到興奮,至此愛上了馳騁的感覺。
他覺得,戚然雖然看著性子膽小軟和,但必定也是同他一樣的。
所以跑了一圈之後,他將一臉呆愣的戚然抱了下來時,驕傲地詢問道:“感覺如何?”
在戚遊看來,戚然第一次體驗騎馬,騎的就是烈焰這樣當世難尋的寶駒,一定會萬分銘記這段珍貴的體驗。
但他想象中的橋段並沒有發生,在他懷中的戚然身子一震,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哇”地一聲便當場哭了起來。
看得出來,他確實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不一會兒,整張小胖臉已經被淚水沾濕了。
戚遊看著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胖墩,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他嘗試著安慰道:“彆哭了,已經下來了。”
“哇……”戚然根本不理會他,繼續哭得起勁。
戚遊隻能妥協道:“彆哭了。你想怎樣?我帶你去找你娘親?”
戚然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聲,半晌,伸出圓手指了指前麵波光粼粼的河流,道了句:“我……我想吃魚。”
“想要吃到糧食,少不了一年的耕種。”曹覓將兩個小桶交到戚瑞和戚安手上。
學堂中的菜地是孩子們在照顧的,一應的器具也都是孩童版的大小。此時兩兄弟用起來,倒是剛巧合適。
戚安一會看看地裡的青菜,一會看看曹覓,踟躕著不願意下地。
另一邊,戚瑞倒是沒有多想。
他把這個當成是一個特殊的體驗,直接就開始動手,按照旁邊一個下人的指引,澆得有模有樣。
戚安見狀,終於也跟著動了起來。
很快,即使有人在旁邊護著,兩個孩子也累得直喘氣,好看的衣服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泥印。
也就是他們兩個成熟一點,如果換成戚然在這裡,指不定已經哭著跟曹覓撒嬌了。
但戚瑞和戚安硬是咬著牙,把曹覓劃出來的一小塊田地都澆完了。
曹覓將他們的行動看在眼中,到底也有些心疼,但還是抓著機會問道:“是不是很辛苦?”
她又指了指那些在教室內用樹枝當筆練著字的孩子,說道:“這就是他們一天的生活。他們跟你們不一樣,每天讀完書之後,還要抽時間來照顧這些菜地。一株菜長成,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期間遭遇任何一點意外,可能幾個月的收成就沒有了。”
“沒有了?”戚安瞪大了眼睛。
曹覓示意他回身,“看到那邊三顆倒下的蔬菜沒有?那就是你剛才燒水的時候,不小心踩到的。”
戚安扁扁嘴,看著那三棵菜,情緒明顯低落了些。
曹覓以為自己三言兩語間,他就已經明白了農耕的不易。
沒想到戚安沮喪過後,說的卻是:“我是第一次做,當然會有疏忽。”
他強調道:“不是我沒辦法做得比他們好!”
曹覓有些頭痛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怎麼又比較上了。
旁邊,戚瑞看著他,教訓了一句:“你也不需要同他們比。”
“不。”戚安難得反駁了戚瑞一句:“彆人能做好的,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用樹枝寫字,每天還給草澆水。”
他盯著曹覓,似乎在說自己並不服氣。
曹覓理清了他的腦回路,有些頭疼地道:“用樹枝和沙盤倒是不用了……娘親最近養了一盆燈籠果,如果你願意的話,回府後我給你一盆,你幫我養著?”
戚安聞言點了點頭,道:“好!”
曹覓舒了一口氣,再也不敢讓他們留在這裡,於是帶上兩兄弟匆匆離開。
半路上,他遇到抱著戚然回來的戚遊。
三個孩子衣服俱都臟得不成樣子。不一樣的是,戚瑞和戚安身上的是泥點子,而戚然衣服上的黑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但隱隱飄出來一股烤魚的鮮香。
曹覓和戚遊對視一眼,默契地安靜趕路,將三個孩子送到院落中,交給婢女們帶進去洗漱更衣。
送走了三個孩子,北安王和王妃在庭院中,齊齊鬆了一口氣。
戚遊剛開口想說點什麼,突然被旁邊的一點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他移步往聲響發出的地方走,曹覓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原來,院落的一處小廂房中,有幾個泥瓦匠正在砌牆。
曹覓他們如今居住的這個院落是北寺帶著人新建起來的。作為北安王一家在山莊的落腳點,自然不能寒酸。
這一天下午,見他們暫時出去了,泥瓦匠們就準備在廂房裡最後一點院牆建好。
沒想到,戚遊和曹覓提前回來,恰巧趕上了他們乾活的時候。
幾個正在砌牆的工匠,看到戚遊和曹覓,紛紛放下手頭的夥計,朝著他們俯身行禮。
他們不知道戚遊的身份,隻一律將他們稱呼為“主家”。
知曉了此處的情況,曹覓以為戚遊便會回去了。但她沒想到的是,戚遊似乎被引起了興趣,提步繼續朝著工匠的方向走去。
工匠們見他過來,都有些不自在,戚遊則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自己的事。
他在旁觀察著他們工作的模樣,對著跟上來的曹覓詢問道:“這就是你弄出來的……那什麼水泥?”
他雖然不常在府中,但對曹覓做的大部分事情都了然。
曹覓點點頭。
戚遊於是敲了敲旁邊一塊已經乾透了的牆麵,又問道:“它們乾透了之後,就是這般模樣?”
曹覓回答道:“是。”
見他有興趣,曹覓乾脆指了一個自己眼熟的泥漿工,與戚遊介紹起了水泥的一些特性以及使用辦法。
“倒是同糯米漿差不離。”戚遊聽完,盯著牆麵,若有所思道。
忽然,他又問:“這水泥,每斤作價幾何?”
曹覓有些驚訝地眨眨眼,不相信戚遊竟然會對這種東西的價值感興趣。
但她依舊快速心算了一下,如實回複道:“一袋水泥有近八十斤,一斤……十二個銅板左右。”
戚遊點點頭。
他思考一陣,直接道:“你準備一千斤的分量,再尋幾個會用水泥的工匠,我的人十六過來,接上他們,往封平一趟。”
封平,就是戚遊上次剛去過的那個關隘。
曹覓點點頭,記下了這個吩咐。她詢問道:“送往封平做什麼?這些匠人各有所長,有的會造火炕,有的專門研究建房,王爺需要哪類工匠。”
戚遊深深看她一眼,半晌道:“會修補城牆的。”
曹覓一愣,終於反應過來:“修補封平關的城牆?”
戚遊點點頭。
曹覓突然有些興奮。
她沒想到自己的水泥工坊剛開張,就能遇到軍方的大單子。這可是跟朝廷合作,自己儼然成了半個皇商!
於是她忙不迭地答應道:“那就是需要砌牆修補一類的工匠了,我去吩咐劉格,必定給王爺挑些手藝最好的。”
戚遊滿意頷首。
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讓曹覓有些摸不著頭腦。
“水泥與工匠的錢你點清楚之後,直接跟管家那邊結賬。”戚遊淡淡道。
曹覓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有些困惑地跟戚遊確認道:“修補城牆的活計,是……王爺出資嗎?”
戚遊挑眉反問道:“不然呢?”
“嗯……”曹覓按著自己的理解,加上原身留給她的常識,回道:“這種事,不應該是朝廷那邊負責的嗎?為什麼是王爺……”
戚遊嘴角挑起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他冷笑一聲,道:“此時已經入夏,眼看秋後戎族就要入官擾民,朝廷那邊依舊沒有動靜都沒有。
“即使我能上奏為封平要來修補城牆的資金,等那錢過來,不說要花個半年,就是路上層層克扣,來到我這,可能就隻夠修個箭塔了。
“指望京城,還不如指望自己。”
他說著,目光幽深地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儘管知道貪官汙吏自古有之,曹覓還是忍不住有些傷感。
遼州的百姓一年年遭受戎族鐵騎迫害,為盛朝抵擋著來著草原的利刃,但被他們守護的人,並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她原本接到朝廷大單子的喜悅,已經完全消失。
“這些水泥和匠人,若是王爺要的,那半分錢都不要了。”曹覓深吸了口氣,做出了一個慷慨的決定:“王爺要多少水泥,派個人跟水泥廠中的人打個招呼便是。水泥廠的一應產出,都會優先供應給王爺這邊。”
戚遊搖搖頭:“不需要,多少錢,你照常算就是了。”
“王爺有所不知。”曹覓笑了笑。
她其實真不是什麼聖母,也不是因著想要為國儘力,才決定不收錢的。
“其實水泥的原材料都是取自王爺封地內的石灰、粘土等物,就連工廠,都蓋在了王爺的封地上。”說起這個,曹覓有些臉紅。
按說,一個人創業,前期最主要的資金,大都是流向上級材料和用地。但她拖了戚遊的福,竟是半點都沒有在這種事情上費過心。
曹覓占下了容廣山莊和水泥工廠那邊,心中其實一直記著戚遊的情。
她總想著,等她緩過來,有了錢財,就用自己的錢,將這些地盤買下來。
如今戚遊不過是需要一些水泥,她是絕不可能厚著臉皮跟戚遊要錢的。
但其實,真免費給出這批水泥,曹覓的財物狀況就要被逼到絕路了。
到時候,她其實還是得跟昨晚琢磨的那樣,開口跟戚遊支取一些。但是那些都可以算作她借的,到時她白字黑字記下,總有償還的一天。
北安王在錢財方麵似乎十分遲鈍,曹覓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依舊困惑地問:“那又怎樣?不是你的人弄出來的嗎?”
曹覓有些頭疼,乾脆道:“是……反正就是不要錢!”
戚遊也皺眉回視她:“你的東西,賣給了我,為什麼不要錢?”
曹覓一時有些噎住。
她發現,她其實並不了解戚遊。
昨晚,戚遊示意她可以任意取用府中的金銀,她覺得對方的邏輯有點像個暖男——“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但今天,聽到了他這番關於水泥的爭辯,曹覓才發現,北安王的邏輯是這樣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這到底是什麼絕世寵妻老乾部?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得閒飲茶13瓶;BEYOU10瓶;芒果棒棒糖啊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