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東籬依照曹覓的吩咐來到林以的居所。
但她並沒有如願見到林以,等了一陣無果之後,東籬隻能將信件交給了林以的書童。
她囑咐道:“這封信是王妃予林夫子的回信,請林簡小哥務必交到林夫子手中。”
林簡認識東籬,知道她是曹覓手下最得用的人之一,是以態度恭敬地回道:“姑娘放心,小人務必不負所托。”
東籬聞言,點點頭後離開。
林簡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回了屋中。
房間內,另一個正在為林以整理典籍的書童抬頭看他,詢問道:“東籬姑娘過來做什麼?”
林簡輕浮地晃了晃手中的書信,道:“王妃給咱們少爺回信了。”
兩人每日都跟隨林以一起去為戚瑞上課,自然知道昨日裡發生了什麼,也清楚林以那封信上的大概內容。
另一個書童放下手中的書,輕笑了一聲道:“王妃雖然身份高,但遇上少爺,態度也不敢輕慢。昨日送去的信,今日居然便親手回了。”
林簡聞言笑了笑:“可不是。”
這兩人從小跟著林以,自然也帶上了些主人的行狀。此時林以在北安王府受到重視,他們也與有榮焉。
過了一陣,外出散步的林以回來了。
伺候他換過衣服後,林簡便將早上東籬來送信的事情說了。
林以初聞言,有些詫異。
他原本以為如果北安王妃聰明,看了信之後就該知道“收斂”,默契地不再乾預戚瑞的學業。
沒想到這個北安王妃居然還給自己回了信。
不過他沒想太多,吩咐道:“北安王剛正不阿,北安王妃也算明事理。嗯……林簡,你將信念來聽聽。”
林簡頷首應“是”,轉身拆開信件讀了起來:“……戚瑞課業進步神速,我身為母親,對先生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曹覓的回信比起林以那一封,顯然客氣了很多。她敬重林以是孩子的夫子,甚至沒有用身份壓人,而是使用“我”這樣平等的自稱。
信件開頭,她並沒有提及正事,而是就最近戚瑞的課業進步,對林以表達了感謝之情。
林簡念完,笑著朝林以恭維了一句:“少爺為了瑞公子用心良苦,近來瑞公子學業突飛猛進,想來王爺和王妃都是看在眼裡。”
林以也滿意地點點頭。
於是林簡將第一張信紙翻過,繼續念起第二頁的內容。
“……我沒有先生這樣的才華,但幼時有幸遇到一位大家,他曾言……曾言……”
林簡看著下麵的內容,突然開始支支吾吾,有些說不下去了。
“其人言何?”林以皺著眉。
林以尷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這才一字一頓地念道:“他曾言:‘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周密,倫理學使人莊重,邏輯修辭使人善辯。
“‘凡有所學,皆成性格。’”
這句經典名言出自英國哲學家培根的《培根隨筆》一書,原話中還有“科學使人深刻”這一句,但這個時代還沒有科學,曹覓就將這一句略去了。
她提出這句話,旨在告訴林以,戚瑞最近在學習的數算,並不是什麼旁門左道的內容。
人接觸到的每一種知識,最終都會成為塑造己身的養分。
“數學使人周密……”林以乍聽之下,也被這句話的精妙震懾。
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笑話,數算這類雜學,如何能與‘史’、‘詩’相提並論,當真荒謬!”
聽到他這句話,林簡也趕忙點頭附和道:“少爺說得對!恕小人私下說一聲,北安王妃一介女流之輩,哪裡懂得文人的事。依小人看,這些都是胡謅之言,少爺聽聽就是了,無需往心裡去!”
林以揉了揉額角:“卻不知道她當時遇到的人是誰……能與當時的曹翰林相交,恐怕不是什麼尋常人物。”
冷靜了下來,他又喃喃道:“‘凡有所學,皆成性格’?這……這……”
看到他陷入了思考,林簡明智地暫停了念信的行為。
但林以“這……”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終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道:“信上還寫了什麼?”
林簡聞言,翻開最後一頁。
但他剛一看清信紙上的字,麵色就變得有些煞白:“呃……少爺,這信……”
“你儘管念!”林以皺著眉吩咐道。
林簡僵笑著朝他點點頭,結結巴巴繼續讀道:“求學求學,古來有誌求學者,無不是於漫漫遠路,上下求索。我以為,好學乃求學一道,最重要的良師益友。
“戚瑞年紀雖小,求學之心已彰,我心甚慰。
“而……而……”
林簡頭上的冷汗不住冒出,下麵的話他是怎樣都念不下去了。
林以因為“求學之心”四個字,麵容已經變得十分凝重。他見林簡緊張的模樣,自知下麵絕不是什麼好話。
於是,他乾脆不再等待,起身從林簡手中奪過書信,自己念道:“而先生身為師者,不以之為豪,卻為何要泯滅學生的向學之心?
“如此,豈非舍本逐末,犯了……犯了為師者的大戒!”
林簡見他麵容沉重,深知發了火氣,連忙跪下道:“少爺息怒,少爺息怒!”
念完之後,林以麵紅耳赤地喘著粗氣,顯然是一副被氣得不輕的模樣。
林簡見狀,連忙上前攙扶,關切道:“少爺?”
林以朝他擺擺手,兀自平息了好一會兒,待到恢複平靜,這才將手中已經被捏皺的信紙重新放回案上。
林簡見他安靜下來,詢問道:“少爺可要回信?小人這就為少爺研磨!”
林以坐回椅子上,閉目看似沉思,聞言卻輕輕搖了搖頭。
片刻後,他道了句:“不用,我先想想,先想想……”
誰也不知道他這麼一想,想出了些什麼名堂。
但曹覓後來沒有再收到他關於此事的回信,問過戚瑞,也知道這位林夫子再也沒有提起過戚瑞學習數算的事情。
過了兩日,曹覓帶著禮物過去探望,見他對著自己時神態自若,並無半分不自在,這才安下了心。
——
解決完林夫子那邊的事,曹覓終於可以將全副心神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上。
戚遊走了之後,她原本想著找一天同管家詢問一下府中的銀兩,先從戚遊的賬上“借出”一部分資金用來周轉。
但她還沒來得及行動,管家那邊就主動找了過來。
他過來時,同時帶上了整整一千兩的金銀,對著曹覓道:“王爺臨走前特意吩咐過,讓老奴給王妃送來。”
曹覓有些詫異。
她最近幾天正忙著核算,原本隻打算向戚遊那邊借用五百兩,沒想到他竟主動做了安排,而且一送就是一千兩整。
這個彆扭的男人不知為何,明明前兩天他還在府中的時候就可以著人送來,她還可以當麵感謝他。
可現在,他人已經往封平去了,曹覓想答謝都找不到人。
她隻能將這份情默默記在心裡,等待著以後再找機會報答。
管家將銀兩送到之後,便直接離開了。
不論怎麼說,這筆資金確實解了曹覓的燃眉之急,沒有了資金的束縛,曹覓的各項計劃如願順利展開。
經過這段時間,容廣山莊內供流民們使用的火炕已經全部建好了,這讓曹覓鬆了一口氣——即使到冬天,她沒辦法準備出一千多人的冬衣冬鞋,這些流民留在屋中,也能扛遼州大雪肆虐的寒季了。
已經能熟練砌炕、修建火龍的匠人們完成了人山莊那邊的活計,很快到了康城,在曹覓的吩咐下,在王府和其他幾個世家中忙碌起來。
繼秦夫人之後,其他世家也如曹覓預料般得到了消息,很快打著討好北安王府的主意,上門采購了部分水泥。
他們采購的量有限,但曹覓也心滿意足了——
畢竟這是如今水泥廠唯一能開張的渠道啊!
近來,水泥廠生產的水泥要麼被自產自銷,投入了水泥廠和容廣山莊的建設,要麼就是無償供應給了戚遊那邊。
看著一袋袋代表著金錢的水泥被戚遊的人抗走,曹覓心中也十分肉痛。
她隻得先將水泥放到一邊,轉而關注起張卯那邊的情況。
張卯,就是一個月前,被她吩咐去研製油墨的匠人。
水泥被研製出來後,劉格將相應的事務交給曾師傅和一個姓陳的府中匠人,又回到了王府之中。
曹覓暫時沒有什麼需要他做的,又見油墨那邊還沒有其他進展,便直接讓他到張卯那邊,主持研製油墨的事宜。
可即使有了劉格的加入,油墨的研製依舊並不順利。好在經過這段時間,其他的事情已經上了正軌,曹覓獲得了一點喘息的空間。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時間來到了七月中。
七月二十,是原身的生辰。
曹覓原本並不想大辦,畢竟府中的正主北安王不在,她原本打著低調點弄個家宴的方式,直接湊合糊弄過去就行。
沒想到遼州的幾個世家一直盯著這邊的情況,秦夫人和司徒夫人更是提前半個月,就喊著要替她張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