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嘉二年,天下大定。
經過了兩年多的休養生息,各州府的經濟開始緩慢複蘇。
趁此破而後立的絕佳機會,朝廷發布了好幾項重要的改革。其中不乏威脅到各大世家利益的舉措,例如辦公立學堂、科舉等,但都因為之前戚遊以絕對的武力震懾過各方,而得到較為順利的推行。
當溫飽等基礎需求不再成為問題,朝堂之上,人心,也重新開始浮動起來。
近來,新皇的案上,開始出現請求廣納秀女的折子。
如今廣闊的後宮之中,僅有曹皇後一人,各家真是看在眼裡,饞在心中。
但戚遊哪裡能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看在新朝建立前兩年,君臣和睦的份上,他將所有要求充盈後宮的奏折按下不發,轉而暗地裡尋了戚一這個心腹,讓他挨個敲打過去。
許是他這番舉措太過溫和,部分人並沒有感受到新皇的決心。
但這多少讓他們意識到,上奏一途根本走不通。
於是很快,類似的請求被傳到了曹覓耳中。
於是,過了兩年安生日子的皇後終於開始意識到——盛世初現端倪,新皇年方而立,自家的男人,如今在天下眾人眼中,恐怕已經是塊流油的肥肉。
這樣想著,她的銀箸便順勢一拐,將一塊隻見白不見瘦的五花夾到了旁邊人碗中。
在新皇詫異的目光下,皇後溫柔一笑:“近來奏折不少,皇上多吃點。”
並不喜歡吃白肉的戚遊愣了一瞬,隨即欣然張口,將皇後親自夾的菜送入口中。
曹覓見狀,不動聲色地又給他添了幾箸,專往他不愛吃的菜肴上動筷子。
在旁邊布菜的宮女們,額上的汗珠已經下來了。
膳後,皇上灌下整整兩大盞毛尖,才堪堪去了口中的油膩味。
當然,戚遊也不是遲鈍到什麼都沒發現。
夜裡,他褪下龍袍,傾身擁住自己的皇後,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怎麼了?今日心情不好?”
曹覓自顧自取下發上的金釵:“哪有?皇上怎會有如此猜測?”
她這話一出口,戚遊就自己自己猜對了。
往日裡,兩人私下交流時,從來隻稱你我,不提帝後。
“發生什麼事了?”戚遊輕笑著問道。
他邊詢問,邊在腦海中將近日的事情飛速過了一遍,很快鎖定了其中幾個嫌疑對象。
“沒什麼。”曹覓眼也不斜地回應道。
從她這點彆扭的小脾氣中,戚遊直接鎖定了秀女一事——
畢竟如果是什麼嚴肅的正經事,以皇後這般大度知禮的性子,可不會與他搞這一出。
“去年年末我便陸陸續續收到類似的折子了,看來當初的敲打還不夠。”戚遊放軟了聲音道:“過些日子,我讓戚一……”
“不必了。”曹覓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直接道。
“嗯?”戚遊有些不明所以。
“總是由你來出麵,有什麼用?”曹覓扯著嘴角笑了一聲,“他們會把事情傳到我耳中,恐怕還以為新盛的第一任皇後是什麼大度之人,能效仿前朝賢後,主動為皇上甄選妃嬪呢。”
說著,她用空閒下來的雙手捧起戚遊的臉,“嘖嘖”兩聲,做登徒子模樣感歎道:“皇上這般英俊的模樣,隻能叫本宮獨享。
“若遭人覬覦了,本宮便是時候出麵,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妒婦’了。”
戚遊抓住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你要做什麼,我自然是支持的。
“隻是,你把朕的皇後稱為‘妒婦’,還說她比不上前朝的‘賢後’,朕便無法讚同了。”
他雙目發亮地看著曹覓:“有哪一任皇後,能做得像你這般,不僅幫我擺平了民生後患,還要與我一起為天下開太平?”
“哼。”曹覓故意皺了皺鼻子,“我看啊,你就是圖我的能耐罷了!”
戚遊一笑,伸手將她橫抱而起,反問道:“那你圖我什麼?”
曹覓用手環住他的脖子,紅著臉大言不慚地說了一句:“饞你的身子唄……”
戚遊眉毛一挑,不再猶豫直接抱著人往龍床走。
隔日清晨,吃撐的皇後翻臉不認人,一把將枕邊人踢下床。
“嗯?”戚遊邊著衣邊佯裝委屈,“昨晚不是還說,饞……”
他還沒說完,就被張牙舞爪的曹覓打斷:“本宮昨晚什麼都沒說,你快去上朝!!”
吃飽喝足的皇帝嘴角噙著笑意,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曹覓又睡了會兒,徹底醒來後才喚來東籬伺候。
東籬如今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早在之前戚遊還未收複天下時,她便與戚六看對了眼,結成了姻緣。
轉眼幾年,她也成為了一位兒女雙全的母親。
按理說,這種成了親的女子是不能留在宮中伺候的,但是如今偌大後宮隻有曹覓一人,自然是全都按著曹覓的心情來。
她在詢問了東籬的意見後,便依舊將人留在身邊。隻是如今東籬每日黃昏時會離開宮中,破曉時又再回來,每旬還有兩日的假期,陪伴在曹覓身邊的時日不比之前多。
儘管如此,主仆的情誼依舊十分深厚。
“皇後要起身了麼?”東籬笑著調侃了一句。
曹覓“嗯”一聲,在東籬為自己挽發時,突然提了一句:“今春,禦花園中百花都開了吧?”
“是。”東籬柔柔應了一聲,“早幾日便開得極好,如今正是賞花的時候。”
“正是賞花的時候?”曹覓喃喃重複了一句。
隨後,她便笑開:“如此美景,怎能讓我一人獨賞?東籬,你去安排,過兩日,邀請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一同進宮賞花。”
東籬聞言一愣。
入主後宮以來,曹覓並未放下自己的事業。她平日並不清閒,又厭煩虛偽的交際,除卻年節這類實在躲不過去的宴會,這兩年裡,根本不曾主動開口說要設宴。
但東籬跟隨她多年,也聽到了近來的風聲,想了想,猜到曹覓的打算,便笑著應了一聲:“是,婢子知道了。”
如今後宮隻有曹覓一個主子,她吩咐的事情半點沒有拖延。
很快,兩日之後,各家收到邀請的夫人小姐便如約而至。
這些人中,不乏被自家丈夫提過醒的,還以為曹覓是妥了協,故意以賞花宴為名,實則是要開始第一輪的妃嬪考察。
畢竟古往今來,這種事情都是約定俗成,無需明言的。
於是,有意於此的人家紛紛都花起了大力氣。
當然,這其中也不全是看上了戚遊的人,如今戚瑞和雙胞胎也到了適婚年齡,且婚姻大事都未定下。在許多人眼中,這父子四人,隨意博得一個,都是一樁美事。
賞花宴當天,正是春日裡一個明媚天氣。
剛下過一場春雨,土地還有些許的濕潤,踩過並不會臟了繡鞋。禦花園盛放的百花上點綴著晶瑩的水珠,煞是好看。
但再多的姹紫嫣紅,也比不上佳人的芙蓉麵。
曹覓帶著戚昕到來時,沿途受到各家女子屈膝施禮,便將滿園的春色儘收眼底。
與眾人寒暄了兩句,曹覓便讓她們自去賞花,儘興遊玩。
待到來到早已布置好的亭台之中,她便忍不住感慨一句:“以往見到這些夫人和娘子,都是在晚宴之上。燈下賞美人確實有彆樣的意趣,但總歸是朦朧罩影,怎麼看都像隔了一層紗。
“今日便不一樣了,園中人麵繁花相映,看得人眼花繚亂,心生歡喜。”
東籬笑著附和一聲:“誰說不是呢。”
戚昕如今也七八歲了,聽到曹覓的話轉過頭來,道:“是麼?
“兒臣怎覺得,鶯鶯燕燕迷人眼。這些人不僅沒有母後好,甚至連學院中的女學子都比不上。”
附近有聽到這話的女子,都把頭轉了過來,隱晦地朝戚昕看了一眼。
戚昕繼承了戚遊和曹覓的優點,小小年紀,就長了一副傾國傾城的胚子。再加上她貴為皇女,地位非凡,即使說的話惹她們不高興了,她們也不敢發作。
“怎麼能這樣說?”曹覓笑著開口反駁道。
世家女子原以為她要為自己說話,目光又重新亮了起來。
曹覓卻撚了一塊桃花糕送到自家小千金麵前,道:“相貌姿色不過是皮囊,就跟這春色一般,欣賞即可,卻不好拿來作比較。
“我常與你說,不持容貌為重,你可還記得?”
“記得!”戚昕接過了那塊糕點。
她昂頭笑道:“所以兒臣方才所言,亦不是品評她們的容顏身姿。”
兩人說話間,有人攜著自家小娘子過來與皇後見禮。
這種事情在這個朝代是有講究的。
一般而言,單獨見禮這種事,都得按照身份高低來論先後。最先過來的兩家人,無疑就是此次賞花宴上,除曹覓這個皇後外,地位最高的人家。
其中一個曹覓並不陌生,她是雷厲的正妻——段氏。
雷厲算是戚遊平定天下時最大的功臣之一,前些年一直隨著戚遊南征北戰,戰爭結束後,也留在京中領了兵馬大元帥一職。
而另一位,則是一位年過六十,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老婦人——元氏。
元氏的丈夫年事已高,威名卻不小,是老牌世家中執牛耳的存在。如今老人在京中領了個品階極高的虛職,膝下子孫卻被科舉考核攔在門外,無甚作為,心中十分焦急。
對於規勸皇帝納妃一事,他最是積極。
曹覓看著被元氏帶上來的那位玲瓏嬌俏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來年方二八,一雙能泛開漣漪的星眸楚楚可人。她行走間,宛若落花吻於水麵,曦光都願為之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