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感覺自己很懵。
為了今天的見麵, 他把?自己認真收拾了一遍,而?且還預先想好了小?姐們會感興趣的話題,比如說?王國各地出產的寶石, 或者千島之國的綠色珊瑚與黑珍珠, 又或者迷失之海出產的貝母。
如果寶石不行的話, 那就談談花卉, 談談園藝,再不行對於布料與花邊, 他也知?道得很多呀。
另外,為了以?防萬一,他還臨時?了解了一下長雲領的出產,以?便在女伯爵提起這?些事的時?候也能說?上幾句,畢竟長雲領的銀灰色雪雀羽毛曾經頗有名?氣,以?及還有些魔獸皮毛, 也是做大衣的好料子?。
但是,他準備的這?些統統沒派上用場, 因為他姐姐隻向女伯爵介紹了一下他, 然後就自己跟女伯爵談了起來。
科爾倒不是對他姐姐有意見——在白浪灣,名?義?上他們的父親是領主,其實領地裡的事務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由大小?姐掌握了,科爾自己也很清楚,他和他弟弟兩個人加起來, 也比不上他姐姐一個,父親早就有意把?爵位交給女兒來繼承了。
當然,在有兒子?的情?況下把?領地交給女兒,這?多少有點不符合習俗,如果想要名?正?言順的話, 那最好當然是把?他和弟弟“嫁出去”。
唉,這?麼說?起來真是有點沒有男子?氣慨,但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們兩個從小?就被姐姐壓迫著,壓啊壓的就壓成習慣了……
而?且如果是姐姐為他安排的,那一定是儘可能的好選擇了,畢竟國王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看看他找的那個結婚人選吧,以?為白浪灣不知?道嗎?那個法比奧自從離開長雲領跑到王都來,就沒乾什麼正?經事!更不用說?他現?在連長雲領的繼承權都沒了,又想通過這?種辦法來討好國王。
長雲領的領主放棄他,真是再明智不過了!科爾惡狠狠地想。居然還敢肖想他姐姐——沒錢買得起神術鏡子?,總有尿吧?
不過,他姐姐現?在跟女伯爵說?的都是什麼啊?兩個女人在一起,不是應該談談裙子?和首飾嗎?再不然談談王都煉金坊出的薰香,或者剛才那
位伯爵夫人拿出來的小?鏡子?也可以?啊。
哦,當然他姐姐對這?些話題一向是不感興趣的。雖然在社交季她可以?對這?些如數家珍,但隻要回?了白浪灣,她就更關心田要怎麼種,那些漁民能打上什麼樣的魚來。
但是,為什麼長雲領這?位女伯爵仿佛對這?些東西也很懂的樣子??聽聽她剛才在說?什麼?她說?白浪灣的田地因為靠海太近,所以?含鹽太高,糧食才種不好?
地裡會有鹽?鹽不是在海水裡嗎?而?且鹽不是好東西嗎?為什麼地裡有鹽,糧食反而?長不好了呢?海邊的野草不是長得很起勁嗎?
科爾感覺一頭霧水,且插不上話。
還有,女伯爵說?靠海吃海,種地可能不是白浪灣的出路。問題是,這?海怎麼吃?他們的領地裡沒有人懂提煉鹽的神術——有海風郡的打壓,他們連一個懂神術的人都請不到。而?且白浪灣又不適宜建港口,當地的漁民用的都是小?船,進不了深海,也打不到什麼珍貴的魚蝦,撈上來的淨是雜魚,彆?說?吃了,他有時?候到海邊去走一走,都被那股子?腥味兒頂得作嘔——那種腥乎乎的東西,怎麼能當糧食吃呢?
女伯爵是不懂海裡能打到什麼樣的魚吧?科爾不禁想。到底是個女人呢,長雲領靠山,她自然不了解海,也不會知?道宴會餐桌上那些噴香的魚排,都是裝備了神術陣的大船,從深海中打來的。至於像白浪灣這?樣的小?海灣裡,哪會有那種東西呢?
不過科爾明智地沒有插嘴,他知?道的這?些,他姐姐自然更清楚,還是讓她去跟女伯爵說?吧。
太陽漸漸升高,那邊的跑道上已經有馬匹和騎手出現?,掀起了一陣歡呼之聲。但這?邊說?話的兩個人對那些矯健的駿馬和英俊的騎手一眼都沒看過,反而?還往遠處走了走,顯然是嫌吵。
很想看賽馬的科爾於是隻能苦逼地跟在後麵,一麵順手從侍者那裡取了兩杯果酒,預備著那兩位女士說?累了可以?潤潤喉嚨——姐姐不是說?要有誠意麼,這?總算是夠有誠意了吧?
雖然說?,這?位女伯爵——科爾偷偷地從側後方?觀察了一下,覺得心裡有
點忐忑。
他倒不是在意這?位女伯爵的黑頭發和黑眼睛。對於女巫這?事兒,他的姐姐向來是不以?為然的。她經常說?教會在很多事上都十分虛偽,所以?虛偽之人的話並不可信,而?且既然女巫是魔鬼的爪牙,那麼必然先有魔鬼才有女巫,而?現?在隻聽說?抓到了女巫,卻沒聽說?過抓住魔鬼,那麼這?種“女巫”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很可疑了。
科爾覺得姐姐說?得很對——她總是有道理的。而?且在國王看中她之後,他們一家也曾經努力向皇家大教堂的蘇亞大主教求助過,希望他能阻止國王的荒唐做法,或者接納姐姐進入修道院,因為在那裡學習的人得到神恩的可能性更高。
但是教會一概拒絕了,他們甚至沒能見到蘇亞大主教,就被一個牧師擋了回?去。牧師表示教會不乾涉世俗之事,但即使科爾不怎麼聰明,也知?道那是因為國王能給他們的更多。
對於這?樣的教會,科爾也覺得他們的話是不可信的,因此女伯爵雖然是個雙黑,但他是馮特伯爵的女兒,身上流淌著最高貴的血脈,跟女巫必然是沒什麼關係的。
他心裡忐忑,隻是因為他忽然覺得,這?位女伯爵跟他的姐姐很像。他說?不清到底是哪裡相似,隻是越聽她們談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題,就越覺得女伯爵的身影似乎在跟他的姐姐重疊起來……
一想到他可能會有一個跟自己姐姐很相像的妻子?,科爾就覺得後背一陣發毛,不,還,還是不要了吧……
但是少年的想法並沒人在意,第一場賽馬結束之後,前方?交談的兩人終於分開,科爾隻來得及向走開的女伯爵行了一禮,就被他姐姐閃亮的雙眼嚇了一跳:“姐,怎,怎麼樣?”他們白浪灣的誠意,表現?出來了嗎?
“快回?去,我要跟父親談談。”他姐姐一把?拎起他,完全不管他對新踏上跑道的賽馬投去的不舍目光,拖著他就離開了賽馬場。
奎因男爵在家裡轉來轉去。他不能不發愁,女兒這?次太冒險了,居然偽造神恩,如果被人揭穿可怎麼辦呢?也不知?道她跟長雲領的女伯爵究竟能不能搭上話,以?及科爾究竟頂不頂用…
…唉,說?起來也是他的無能,居然要靠嫁兒子?出去……關鍵是,兒子?也不是特彆?出色,既沒有他姐姐的能力,也不如他姐姐美貌,要是……
沒等奎因男爵想完,他已經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他的女兒日常走路真的不像個淑女,總是大步流星,她也許真的應該是個騎士,隻是神為什麼不眷顧她,讓她獲得神恩呢?
雖然在這?個家裡大概隻有奎因男爵和他的女兒管事,但因為家庭成員彼此之間的關切,男爵夫人和兩個“沒什麼用”的兒子?科爾與伊萬也都過來了,一家人齊聚一堂,聽取翠西今天與女伯爵相見的結果。
“……她說?地裡的鹽份太多,所以?莊稼才長不好。”翠西說?起這?一點,仍舊有些興奮,“不,父親,重點不在於這?個結論,重點在於,她告訴了我為什麼鹽多,植物就難以?生長。因為在溶液之中,鹽的濃度是均勻的,就像我們把?一份濃鹽水與一份淡鹽水混合,它們最後的濃度會介於兩者之間,這?就是鹽在水中的運動。”
科爾和伊萬互相對看一眼,兩臉懵逼,四?隻眼睛裡都寫著:“這?有什麼用嗎?”然後分彆?挨了姐姐一個腦瓜崩兒。
還是溫柔的男爵夫人救了兩個兒子?:“翠西,我也……不明白……”
“植物是要吸收土壤中的水分的——”翠西對母親就客氣了很多,“所以?植物體內的水與體外的水,也同樣要趨向於均勻,那麼當土壤中的鹽更多,它就需要更多的水,這?樣,植物就難以?從土壤中吸收水份,所以?會枯萎焦黃。”
奎因男爵勉強聽懂了女兒的敘述,但是他還沒有明白過來:“但是這?個……”值得女兒那麼興奮嗎?
“父親!”翠西不滿地喊了他一聲,“您要明白,那位露西小?姐,她講明白了原理!連牧師都不明白為什麼祈福都不能讓地裡的莊稼像彆?的領地一樣的好,他連原因都說?不出來,隻會說?我們不夠虔誠,所以?得不到神的護佑。但如果按照露西小?姐的說?法,這?跟我們是不是虔誠毫無關係,就算聖城搬到海邊來,莊稼也一樣長不好!”
“真的嗎?”科爾這?一句算是
聽懂了。確實,他們領地裡的牧師隻會說?這?是土地貧瘠,又說?他們領地裡有不虔誠的人什麼什麼的,原來這?都是托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