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裡好幾個孩子都走不動道,站那兒聞味兒呢。
鐵蛋兜著小貓蛋,也是饞得直咽口水,可他得忍住,來了城裡不能給小姨丟人,就一個勁的喝水,白開水“咕唧咕唧”下肚,再聞一聞妹妹的奶粉香,他就心滿意足啦。
宋致遠回來得挺及時,到家的時候飯菜剛好上桌,他洗洗手就自顧自的坐桌邊,小貓蛋正歪歪扭扭拿著個勺子喂哥哥吃雞蛋羹呢。
小丫頭平時對他愛答不理,可今兒一整個白天沒見他,居然對他咧嘴一笑,舀了半勺蛋羹,歪歪扭扭想要送他嘴邊,“七七,七七。”
雖然,勺子不知道沾了幾個人的唾液,蛋羹又碎又嫩有股腥味兒,可這就是個軟軟的,白白的,啥也不會說的幼崽,連人類都算不上的小家夥,居然知道要跟他分享了,一顆金剛鑽直男心軟了軟,他大概能知道安然同誌為什麼這麼疼愛孩子了。
雞肉又嫩又鮮,土豆滿滿的醬香味兒,鐵蛋吃得那叫一個狼吞虎咽風卷殘雲。老太太主動要接過孩子去喂,好讓安然先吃。
“媽咱們快吃吧,不用管,讓她自個兒吃,待會兒咱們吃飽了再喂她。”小丫頭雖然還笨拙,但再怎麼潑灑,也還能吃進嘴不少,一頓飯下來自個兒就能吃半飽,大人再隨便喂幾口就行了。
那一碗薄荷雞蛋湯,清香的薄荷味,簡直就是她的最愛,“刺溜刺溜”能喝半碗。
***
眼瞅著老人帶孩子下樓了,宋致遠終於忍不住說:“安然同誌,你幫我想的辦法呢?”
“彆急,你先幫我把工作落實下來。”
宋致遠氣結,“有什麼意向嗎?”
這人好的地方就是很開明,知道尊重人,不會大男子主義。
“二分廠工會主席。”
宋致遠挑眉,定睛看她。
“嫌我能力和資質配不上?總得乾乾看才知道啊,畢竟我在夢裡可是掌管著市值千萬的大公司呢。”
“你放心,我不為難你,你要這麼跑去說‘我家屬想當工會主席’肯定不行,我教你,你過來。”窸窸窣窣,她越說,男人的眉頭越舒展,到最後居然忍不住輕輕勾了勾嘴角。
這一晚,宋致遠還算自覺,知道那張鋼絲床就是他的歸宿,洗漱完抱著被褥就過去睡了。包淑英和安然,就帶著倆孩子睡臥室,鐵蛋可得意壞了,早早的穿著小內.褲躺床上,讓姥姥和小姨一左一右睡他兩邊,一會兒挽著姥姥,一會兒挽著小姨,小貓蛋也有樣學樣,玩得滿頭大汗。
大概,這就是安然兩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吧。
***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們剛吃飽出去玩兒,胡光墉和劉解放就上門來,“小安同誌,你家小宋不在家嗎?”
“不在呀,大清早的就出去了。”安然把拖把一扔,雙手叉腰,“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忙啥,家裡油壺倒了也不扶一下。”
劉解放果然上鉤:“哎喲他是天天都這麼忙嗎,還是就最近幾天?”
“最近幾天唄,對了領導你們來得正好,你們看看我家這日子,一家老小五張嘴就指著他這麼點工資,看廠裡有沒有適合我……”
話未說完,劉解放就把她堵住:“小安啊你們作為家屬的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照顧好宋副的日常起居,讓他能心無旁騖的投入工作,你在廠裡的事我也聽說一些,做人還是得謙虛,寬容……”
安然嘴上答應得好,心裡暴躁:你在教我做人?
下樓的時候,劉解放就得說道幾句:“書記您也看見了,小宋的家屬,簡直就是個無知婦女,一張口就是要工作,咱們廠裡欠她的嗎?要誰家的家屬都跟她一樣,那咱們還怎麼搞工作?”
胡光墉摘下老花鏡擦了擦,“看人不能光看表麵,有的人她表麵粗淺,其實做事很有章法,咱們現在缺的不就是這種人才嗎?”
他對安然揪出偷水賊這事十分滿意,整個廠子這麼多人愣是被蒙在鼓裡,她一來就旗開得勝,足以看出她的能力。
工青婦乾的都是很繁雜的沒有什麼專業技術難度的工作,不一定要有多高的專業技能,隻要能處理複雜情況就行。另一麵,他也想通過安排家屬工作來留住宋致遠,他這樣的人才,要不是部委直接下調令,多的是大單位請他。
而劉解放,想的隻是他的升官路,琢磨著怎麼把自個兒弄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壓根想不到廠子未來長遠的發展,更彆說一個國家民族的未來。
所以,胡光墉打心眼裡是看不起他的,隻不過為人老道,不表現出來而已。
打掃完衛生,安然提溜上小籮筐,就準備出門買菜去了。小跟班劉寶英從後麵追上來,“小安等等我。”
“院裡兜著小貓蛋那孩子,真是你姐家的?我咋沒聽說你還有姐姐呢?”
“我也沒見過,孩子可憐,反正養一個是養,養兩個也是養,還能多個小保姆呢。”說著,倆人就笑起來,都知道是開玩笑故意嚇唬孩子的話,光憑她給他扯那麼兩身讓全院孩子羨慕哭的新衣服就能看出來。
“咦……你不是說貓蛋她爸不見人嘛,前麵那個不就是?趕緊追上去問問。”劉寶英胳膊肘拐了拐安然。
她不得不追上去,宋致遠那家夥也不知道在想些啥,垂著個腦袋。這一帶跟二分廠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算得上是以前的“大學城”,文.革開始前這兒有陽城師專和陽城醫專兩所學校,現在大學停止招生了,早沒了往日的生機。
“喂,大工程師發什麼呆呢?”安然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把,誰知卻把他嚇得“啊”一聲。
安然心說:這家夥是不是乾壞事做賊心虛了,平時泰山崩於前也不會動一下的人。
男人回頭,一臉疑惑:“你好,請問你是……”這女同誌唇紅齒白,眉眼彎彎,兩根黑亮的麻花辮垂在耳後,燦爛得就像一朵帶露珠的玫瑰。
美得讓人晃神。
不止他晃神,安然也晃了。因為這人並不是宋致遠,而是她的一個老熟人,秦京河。
“對不起,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她硬著頭皮打招呼,其實心裡還蠻愧疚的,這是第一個被她拋棄的男人。
秦京河聞言弱弱的笑了笑,“是嗎,請問小女同誌如何稱呼?”
“我叫安然,你呢?”
雖然這張臉不會有錯,可當他說出“秦京河”三個字的時候,她還是心頭恍惚。畢竟,這也算她第一個付出過真感情的男人。
上輩子跟宋致遠離婚七年後,她直到1980年於偶然間認識了秦京河。當時他是陽城師專一名窮酸講師,不僅年紀跟宋致遠差不多,就是長相身材也差不多,瘦高個,戴眼鏡,白皮膚。也不知道他身上哪個特質戳中了她……反正,一個漂亮女人想要追逐男人,那是輕而易舉的。
那個時候她的成衣鋪已經初具規模,承接了市內好幾所學校的校服製作,已經不再為溫飽發愁了。而秦京河呢,就是個窮酸大學老師,靠不多的工資肯定支付不了他購置各類典籍的費用,於是她自掏腰包為他買書,甚至他出版的第一本詩集她一次性買了幾萬本,替他挽尊。
那個時候,感情是真的,可矛盾也是真的存在,他連自個兒都快養不活了,老母親還左一個電話右一封信的催他寄錢,家裡還有四個弟弟三個妹妹等著他的工資過活。為他花錢安然可以說是為了真愛,可讓她給麵都沒見過的老太太寄錢養活兄弟姐妹,她也不傻,直接拒絕了。
而且,她當時還提出,如果真要進一步接觸的話,還是得見一見雙方家人。於是,見到老太太的第一麵,她就甩出兩千塊錢,讓老太太主動提出跟秦京河斷絕關係,以後秦家兄弟姐妹自力更生,當時老太太為了拿到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給兒子告狀了。
麵對怒氣衝衝前來質問的秦京河,安然爽快承認,並且提出分手。
雖然後來他曾無數次到她家門前和鋪子前苦苦挽留,可安然再也沒有回頭。她知道,這樣的男人並不適合她。
後來,秦京河成了大名鼎鼎家喻戶曉的“秦河”——華國史上第一個獲得若貝利文學獎的作家,他寫的詩一經印刷就被搶售一空,他的也成了一個時代年輕人的必讀佳作。名和利都有了,可他依然在懷念她,把她寫進他的,他裡的每一個主人公都有一位跟她一樣的初戀白月光。
安然雖然已經對他沒有了想法,可麵對第一個被自己拋棄的男人,她是有一丟丟愧疚的。不過,也就隻在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今天來對了。
本來隻是帶著試一試的心態來看看,誰能想到真就提前遇到他了。
離開陽城師專,劉寶英還奇怪呢:“你家兩口子咋怪怪的?遇到也不多說幾句話,他來這兒乾啥你問沒?”
安然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麵的好奇不似作偽,剛才他們“兩口子”說話的時候,她自覺的站在一邊沒有跟過去,但距離隻有十米……而她在大院裡跟真正的“宋致遠”是幾乎天天見的,這樣都沒認出來,如果換了彆人呢?
氣質這種東西,除非非常熟悉的人,不然還真看不出來。
秦京河是個文弱書生,因為貧窮和不得誌,整個人都是灰暗的,弱弱的。
而宋致遠呢,就是個充滿電的工作機器,他認真,專注,自信,充沛,永遠昂揚,永遠向上。
這樣的兩個人,如果光看照片,不深入接觸的話,完全有可能以假亂真。
安然可以肯定,要再把穿衣風格和發型改造一下……她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
師專附近有個自由市場,很多農民都到這兒來賣農產品,蔬菜特新鮮。安然和劉寶英各買了幾樣新鮮菜,看還有人賣老鴨,一隻肥得屁股圓溜溜都快走不動路的鴨子,要是燉出湯來,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厚厚的金黃色的鴨油,安然不帶猶豫的買下。
鴨子是好東西,燉出滿滿一大鍋湯來,夠一家子喝兩天。
人口多,沒法子,她首先考慮的就是份量足不足。
“兩位女同誌,聊什麼呢這麼開心?”顧慎言迎麵走來,一身解放裝筆挺極了。
人英俊,氣質好,工作也是直接對接大領導的崗位,你就說吧,哪個女人受得了?反正,劉寶英是直接紅了臉。
“小安同誌這是上哪兒?”
“買菜啊當然是,顧秘書出來辦事呢?”居然在這邊遇到廠裡萬千女同胞的夢中白馬王子,劉寶英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十幾歲的少女,誰能想到人孩子都上中學了。
“是的,我來辦點事,你們要回廠裡嗎?要不一起搭公共汽車吧。”
劉寶英高興得都快蹦起來,沒辦法,她整天在家裡實在是太閒了,每天聽得最多的就是八卦。這位鑽石王老五,她們都不知道聊了多少次。
他倆一問一答,安然實在是沒興致聽,自顧自往前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劉寶英不見了,顧慎言追上來,“安然你怎麼能這麼冷酷無情?”
啥?!
安然被油到了,他們啥關係,他跟她撒嬌?還一副怨夫模樣,她雞皮疙瘩掉一地了好嗎?
“顧慎言同誌,您能不能好好說話?我是已婚婦女,您一未婚青年說這種話,是對我有什麼誤解嗎?”
顧慎言沒想到她居然說得出這麼冷硬無情的話,心道果然和安雅說的一樣,她變了。
“開玩笑的,我就告訴你一聲,工會主席的位置我坐定了。”
“哦,是嗎?那提前恭喜你。”安然頭也不回的走了,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她安然要辦事,那都是辦成了才說的。
***
不過,最近的安雅是真春風得意。
因為她的舉報,公安在二分廠圍牆發現一枚抗日戰爭時期的地.雷。順著地雷上的編號查到這是一枚從市公安局庫房裡流落出來的,順藤摸瓜,居然發現市局一名科長平時就有私藏軍.火的形跡,再一查,原來是個間諜。
安雅因舉報有功,被評上“陽城市五好青年”的榮譽稱號,街道辦唯一的工農兵大學推薦名額可不就到手了嗎?
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能上大學,她能不高興嗎?走路那都是帶風的!
路上遇到安然,她眼角都不掃一下,甩著頭發扭著腰就走了。
安然:“……”小丫頭片子,一個大學生名額就把你能成這樣,以後要再有點成就還不得上天?由此可以推斷,這“人”應該不是重生,而是穿越。
她沒記錯的話,上輩子的安雅前半輩子挺不幸,先是跟顧慎言被分手,因為談的時間長了,在陽城市的名聲很不好,很難再找到好婆家。後來,又斷斷續續遇到兩個男人,都是快到談婚論嫁又崩了,最後不得不嫁了個普通工人,日子經常捉襟見肘,後來還去服裝廠跟她借過錢。
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已經躺床上出氣多進氣少了,從她臉上能看得出來,是個曆經磨難之後看淡世事的中年婦女,絕對不可能這麼小人得誌,喜形於色。
看來,這位“穿越者”應該年紀不大,沒吃過什麼真正的苦頭,但從小家庭不幸福,物質生活不充裕……不然,也不會貪她四十塊稿費。
不過,防備安雅是一麵,另一麵,因為她的提前檢舉揭發,也端了一個間諜窩子,安然對這樣一個年輕女孩沒有任何惡意,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一旦犯了她,她才不管是真安雅還是假安雅,一樣收拾。
第二天,劉解放又來了,不過是他一個人,趕在宋致遠出門前堵在門口:“小宋最近忙啥呢,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宋致遠不答反問:“有事?”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怕你忘了,來提醒你一聲,打算啥時候去京市啊,我好讓顧秘書給你訂票。”
他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宋致遠送走,遠遠的送走,千萬不能讓他留在陽城。京市可是首都,他去了那邊先學習一段時間,他再想辦法給他借調啥的留那邊……想想真是羨慕得牙都酸了,能留在京市工作,那得是多好的事啊!
有人想整宋致遠,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讓他留在陽城,可又不敢弄得太過分太難看,所以隻能把他送得遠遠的……害,倒是便宜了他。
宋致遠麵上無波,“走之前我需要先給家屬安排工作。”揚了揚手裡的牛皮紙資料袋,上頭印著紅色的“陽城市勞動局”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