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肉眼來看,宋致遠的回來,除了讓家裡更擁擠之外,好像也沒帶來多大變化,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他基本不能按時下班,所以大家吃飯都不用等,給他留一份熱熱就行。
國慶節前一天,安然發現這家夥居然和顏悅色,好像很開心。
“怎麼,遇到什麼好事了?”
宋致遠猶豫一下,“我寫信有用了。”
“寫什麼信?”
原來,他一直記掛著安然說的,再研究不出來,國家就要向M國高價購買的事,前幾個月上層不是鬨得沸沸揚揚,馬上就要簽購買合約了嘛,他力排眾議給國家副主席寫了封信,說他以人格和性命擔保,再給他三年時間,他一定能讓自己國家自主研發生產的輕型戰機上天。
上層博弈那是上層的事,收到他信的副主席專門找了部委裡信得過的人去問過,都說這個人能力不錯,就是不知道工作進度怎麼樣……因為他是嚴格保密的,具體進展到哪一步隻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是他手底下的得力乾將也說不清楚。
於是,副主席趁著在海城有個不惹人眼的行程,就把他召到海城去了,麵對麵的,沒有任何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詳細的說了他目前工作進度、難度、難點。
最大的難點就是沒有團隊,全靠他帶著姚剛和702十幾個人研究,效率低下。這麼十幾號人他們既要對外保密,又要防備當地造反派的反攻倒算使絆子,確實分身乏術。
副主席聽了大受感動,一連說了三個“好”,人才的事他來想辦法,三年就三年,要是因為沒買M帝的飛機共和國就撐不過三年,那就是把他們老一輩革命戰士的臉往地下踩呢,共和國的軍人哪怕是用血肉之軀,也要為他們爭取到三年時間。
進度他肯定不會告訴安然,隻說:“部委裡給我們這邊派了三十人,以後會組成我的核心團隊。”
任是再無往不利的大將軍,沒有兵那也是打不了戰的。
副主席主導,部委出頭挑的三十人全是相關領域的精英,為了不引起地方上的注意和排斥,分成三批次,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在不同的時間,已經陸續抵達陽城。
其中,陽鋼一分廠四名新招的工農兵大學生,二分廠的六名,向陽農場八人,陽三棉十人,還有勝利卷煙廠、陽城軍區、公安局……零零散散分散在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單位。
安然雖然不知道其中的艱辛,但能在鬥爭白熱化的階段一次性安排這麼多人過來,老人家一定是儘了力的。她從來沒想到,就做個科研也要這麼費勁,這麼勾心鬥角,既要科學家搞專業,又要他們搞壞人,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放心吧,誰要是敢給你們使絆子,那他就是跟我安然過不去。”
宋致遠挑挑眉,他的“妻子”似乎很喜歡說豪言壯語。
“你以為我隻是耍嘴皮子功夫?等著看吧。”
她本來還想提一嘴房子的事兒,可看他又埋頭乾自己的事去了,也就不好再提。提了又有什麼用?他是能給她變出錢來還是變出房子來?反正科學家注定一輩子清貧,指望不上,要賺錢還是得靠自己。
隻是沒想到,部委選派來的得力乾將們,安然第二天就見到了。
這天,她下班回來,準備趁著孩子不在屋裡,搞一下衛生,忽然樊麗萍就高興的上來:“小安同誌啊,你家小宋還沒下班嗎?”
安然正想要用個什麼理由搪塞,她就說:“他不在那沒事,你在也一樣,咱們這兒有人找他呢。”
說著,她指了指樓底下,安然從窗戶一看,哎喲居然是個大美女!一個高挑白淨還十分洋氣的女同誌站在大院裡,麵對著老太太們的小聲議論,她麵色平靜,充耳不聞,看氣質跟宋致遠居然是一掛的。
一般美女就美女,安然加了個“大”字,那肯定是美貌程度很高的女性,用她後世的“經驗”來看,有點港風女星的感覺,冷豔,大方,高不可攀。
她實在是好奇:“這位女同誌是誰呀,就是她找我家貓蛋爸爸?”
“可不是,人家是市文化館的,聽說是剛從京市來的高材生呢!”樊麗萍喟歎道,“可惜啊,來了咱們這小地方,聽說是家裡誰出事,成分不行。”
安然一聽,京市來的高材生,還是最近來的,點名要找宋致遠的,很有可能就是部委給選派的人,那可不能疏忽。
不過,心裡敬重是一回事,麵上還是淡淡的:“女同誌上來坐會兒,我家那口子不在。”萬一要不是,她一下子跟人熱情起來,那不是惹人懷疑嗎?
女人皺眉,順著聲音一抬頭,發現是個臟兮兮的家庭婦女,頭上包著西北老鄉的頭巾,穿得是又黑又灰,除了隱約能看出一張臉長得不錯,跟農村種地的有啥區彆?
正在大掃除的安然女士:“……”她也沒想到自己給人第一印象是這樣。
“這女同誌名叫蕭若玲,是海城本地人,以前吧……”樊麗萍頓了頓,似乎是後悔自己嘴太快,不該說這些。
安然卻愣了,“你說她叫啥?”
“蕭若玲啊,剛來市文化館,好幾個人給她介紹對象呢。”
安然對這人的長相沒印象,可對這名字卻印象深刻,因為宋致遠死後蕭若玲,曾以華裔M國人的身份出現在媒體麵前,悼念過他。聽說他倆年輕時曾是海城709的同事,後來她因為成分和女性身份被人打壓,心灰意冷去了M國,卻被那邊的政府很是優待,給了足夠的科研經費和資源,還嫁了個那邊的老公,她主持的課題還獲得了當年的若貝利化學獎。
總之,在華國她默默無聞英雄無用武之地,去了那邊立馬就是被重視,被尊重,厚積薄發。而安然也看過另外一種說法,說她當年在709壓根不是因為什麼成分和性彆被打壓,而是因為她的疏忽造成嚴重事故,她不願接受處罰叛逃國外,還把當時她手裡握有的所有關於華國軍工業的一手資料外泄……這番打擊,讓華國軍工業至少五年沒緩過勁來。
但當時是紙媒的天下,沒有什麼曝光渠道,說這些話的人也都是科研同行,誰也不會閒著天天給報社寫信,反倒是報紙上一連幾天全是對蕭若玲的誇讚,對M國女權事業的吹捧,進而引發一場“這國怎定體問”的討論。
不為彆的,就為這點,安然就覺著有問題。因為她還記得,宋致遠出事後出來麵對媒體的女性還有兩個,都是跟他一個實驗室的同仁,人家無論是氣質還是談吐,都是很淡定大方的類型,還是全國婦女代表,三八紅旗手。
如果僅僅是因為性彆被歧視,那人家這兩位終生未婚的女性怎麼就沒受打壓?而直到二十年後,資料解密,社會還宋致遠聲譽的時候,這兩位女科學家雖已白發蒼蒼,卻依然前去宋致遠墓前獻花。
而M國人蕭若玲女士呢?她又做了什麼?安然可沒少聽國人罵她。
於是,她對這個蕭若玲忽然就沒啥好感了,你愛來不來唄,我還得防著你腐蝕宋致遠呢!
原本以為,她不上去,宋致遠家的保姆怎麼說也該下來熱情的,誠懇的邀請她啊,怎麼她還“啪”一聲關了窗子,不理人了呢?蕭若玲從小就是天之嬌女,哪裡受過這種冷待啊,當即踩著皮鞋走了。
她相信,隻要宋致遠回來,肯定會有人告訴他她來找過他,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怠慢,到時候她這“保姆”就等著回老家種地吧!
結果,晚上宋大工程師回家,一進門就感受到妻子的“不懷好意”,“怎麼?”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蕭若玲的女同誌?”
“誰?”
“蕭若玲。”安然憋著氣,態度十分不友好。
宋致遠看老人和孩子都還在,忙把臥室門關上,“認識,曾經。”
安然冷哼一聲,倒不是吃醋,是想起她帶著國家機密叛逃國外不算還摸黑國家,光這一條她就想弄死她。要是他倆認識的話,她下手還得更重點。
而宋致遠呢,那是長期生活在她的女魔頭高壓政策下的,最近又找姚剛幾人取過“經”,知道女同誌愛吃醋,尤其受不了丈夫跟彆的女同誌有點瓜葛,下意識就忙解釋:“有人給我們介紹,讓我們相親,但我沒答應,沒瓜葛。”
安然頓了頓,忽然就笑了。
不錯啊,還知道坦白從寬了。
“詳細說說,什麼時候的事兒,誰介紹的。”
原來,當年他要回709的時候,那邊的組織上不是要給他介紹對象嘛,就是那位啥京大本科化學早稻田碩士物理還跆拳道黑帶三段的優質對象。
“喲,還挺優秀啊,多少女生終極一生也無法達到她現在的成績。”可越是這麼優秀,國家花這麼多資源把她培養出來她轉頭就賣國求榮去了,安然還越氣。
說實在的,這麼多優質教育資源要是不被她占用,而換了其他人上的話,說不定能助力華國早日擺脫困境,多少孩子能不被洗腦?
可宋致遠卻不知道她生氣的點是這個,以為就像姚剛他們說的,她吃醋了。遂板著臉,嚴肅道:“你不必嫉妒,你才是我的妻子。”
安然:“???”什麼鬼邏輯?她嫉妒蕭若玲乾啥?
“請你放心,我會跟她保持距離,我們以後隻會是單純的同事關係。”
安然:“???”你到底哪根筋不對?
自以為坦白從寬的宋致遠就這麼氣定神閒的,摟著孩子出門了。因為有了幫手,他最近加班倒是沒以前多了,至少能跟小貓蛋相處一會兒了。
不過,人家看著表呢,每次都必須在出門時間達到三十分鐘之前踩著點回來,孩子一放,鋪開圖紙,台燈一開,任爾東西南北風他自不動如鬆。
安然迷惑了一會兒,發現小貓蛋哪兒也不去,就坐他桌上盯著各種顏色的線條看,忽然想起個事來:“喂,宋大工程師你說咱們家安文野是不是小天才?”
宋致遠回頭,“嗯?”
於是,安然把貓蛋玩石頭剪刀布總是穩贏的事說了,後來她又試過幾次,隻要給的“誘餌”足夠多,她跟鐵蛋衛東三個“華”都能穩贏,贏到後頭真的是一副“媽媽我麻了啥時候能結束啊”的表情。
宋致遠不信,“那你讓她跟我試試。”
畢竟,他閨女可是很有個性的,他開口人家不一定答應跟他玩兒。
“你確定要玩兒?”
宋致遠把筆一放,桌子一收,“確定。”
於是,安然成功的用一根香蕉“騙”得女鵝同意,跟她的廢物老爸玩了十二把石頭剪刀布,前麵三局還是一樣的,輸贏都很隨機,從第四把開始,那就是穩贏了,贏到宋致遠還想來第十三把的時候,人家不乾了。
因為,香蕉吃完了。
宋致遠看著自己的拳頭:“……”
“怎麼樣?我沒誇張吧,你閨女好像能提前知道你會出啥。”
宋致遠擰著眉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彆是輸不起吧?”安然故意拐了拐他,壞笑著問。
忽然,宋致遠從他書架上抽出一本德文書籍迅速的翻了幾下,左手在桌子上有節律的敲著,輕輕的。
小貓蛋見她喜歡看的線條圖沒了,注意力自然又轉移到爸爸這兒,也有樣學樣的“咚咚咚”的敲著。爸爸也似乎是在等著她,敲一下等著她跟上,又再敲下一個節律,時而一,時而三,時而又是五或六,對於十五個月的寶寶來說那可是天文數字啊。
結果呢,人家覺著好玩兒,愣是一下沒漏,模仿得精準到位!
宋致遠把書一合,抱起孩子左看右看,“你說,會不會她也做過跟你一樣的夢?”
下一秒,他忽然緊張起來:“那個,安然同誌,你必須答應我,不能和任何人說起這個事。”
安然一愣,是啊,她怎麼沒往這個方向想呢?如果小貓蛋也是重生的怎麼辦?不不不,她一點兒也不希望她重生,背負著那樣的人生經曆重活一世,不是幸運,是懲罰。
不過,宋致遠很快收回自己的猜測,因為他女鵝還是個孩子,即使做了那樣的“夢”,也沒啥用處。嬰幼兒的腦神經發育還不健全,就那麼核桃仁大的腦容量,做過的夢也早就忘了。
排除掉,那就是他女鵝的邏輯思維能力真的很強,意味著她的智商不低。“你能不能答應我?”
“為什麼?”安然還沒從悲痛中緩過勁來。
“有些事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些組織是專門收集天才兒童的基因標本,以後可能……”被切片。
安然雖然不知道還有這樣恐怖的暗黑,但女鵝的安全她絕不會掉以輕心,“好。”
幸好,她讓跟貓蛋玩石頭剪刀布的都是沒什麼心思的孩子,頂多隻會覺著貓蛋運氣好,就連胡文靜也覺著她就是運氣好。
如何迅速拉近兩個“陌生”人的距離?
給他們製造同樣的敵人。
而宋致遠和安然此刻的共同的敵人,就是任何一個可能對小貓蛋不利的人。於是,全大院的人都發現,宋廠長最近好像挺“閒”?每天按時下班不說,吃完飯還把閨女兜胸前溜達一圈,孩子鬨著要下地他還不讓,即使放下去也是一眼不錯的盯著。
安然:“……”哭笑不得。
當然,她也好不到哪兒去,做夢都是孩子被人偷了搶了切片了,基本她醒來給孩子蓋被子的時候,宋致遠也是醒著的。
因為有了共同的想要保護的寶貝,安然看宋致遠也順眼多了,經常跟孩子“爸爸長爸爸短”的掛嘴邊……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某一天晚上睡覺前,小貓蛋玩著玩著忽然蹦出兩個字來。
宋致遠整個人都頓了頓,雖然臉還是木著,但聲音難掩顫抖:“你聽見了嗎安然同誌?”
“聽見了,可終於叫你爸爸了。”
“爸爸,爸爸,爸爸。”小貓蛋噠噠噠的,一連叫了三聲。
宋致遠把她舉起來,輕輕的拋了兩下,又放下來,活到二十七歲生平第一次親了人。
是的,他迅速的在閨女臉頰上親了一口。
“喲喲喲,不怕細菌病毒感染你了?”
宋致遠居然紅了臉,破天荒的。
***
進入十一月,天越來越冷,大院裡糊火柴盒的老太太們卻熱情不減,早晚冷的時候待屋裡,隻要太陽一出,那就是三五成群的坐院子裡,有的還給弄個火爐子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