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哭笑不得:“哎呀你真是,忙啥呢,我家房子沒事,是我想幫彆人刷,你把他們乾活的地方告訴我,我自個兒去找他就行。”
小悠悠跟貓蛋姐姐咿咿呀呀不知道說些什麼,越說越開心,居然張開手要讓姐姐抱。
哪個小女孩不喜歡當小媽媽呢?安文野可是經常給那些小兔子小熊貓當“媽媽”的人喲,此時有個真正的奶娃娃要抱抱,她立馬手一癢,就給伸出去了。
安然雖然在跟海燕說話,但一直注意著孩子,此時忙說:“小野你還小,抱不動妹妹,倆人在床上玩就行了,啊。”自個兒走路還時不時踉蹌呢,這麼小的孩子摔了可不是鬨著玩的。
小貓蛋有點倔強,就像當年在小海燕哥哥總是偷著抱她一樣,她其實已經偷著抱過悠悠妹妹啦,“我抱得動,不重。”
安然也不是一味溺愛,把臉一板,“不是光抱得動就行,咱們要對小妹妹的安全負責,萬一摔了妹妹怎麼辦?”
小貓蛋“嗯”一聲扁著嘴,心裡很委屈。
問到地址,安然留女鵝在這裡玩,她去找薑德寶買了一桶石灰和半桶紅油漆,這些東西是統購統銷的,她沒有票據和介紹信很難買到,但薑德寶的建築工程隊裡卻不缺。
薑海燕是個心思十分細膩的女人,又因為結婚多年從來沒生過,甚至都沒懷過孩子,特彆喜歡孩子,這大院裡的孩子她一個個如數家珍,尤其是小貓蛋,那是她最喜歡的。
此時,見她低著頭扣手手,一直不說話,忙小聲問:“小貓蛋怎麼啦?”
“我不是小貓蛋,我是小野。”本來,小丫頭隻是有點委屈,現在都委屈爆炸了好嗎?直接帶著哭音說:“阿姨,我是我媽媽的小貓蛋,我媽媽一個人的……嗚嗚……”
哎喲,這可嚇壞薑海燕了,趕緊把小悠悠放床裡側,用被褥圍擋起來,抱著小貓蛋哄:“這是咋啦,跟阿姨說說唄,咋這麼委屈呢?”
小貓蛋也說不上來,明明媽媽以前也凶過她,還凶過哥哥的,可今天她就是覺著委屈。隻有做錯事才應該凶,她又沒做錯事。
是的,安文野固執地認為,自己沒做錯事,一點也沒錯。因為她完全能抱得動妹妹,也沒摔過妹妹,妹妹還超喜歡她呢,為什麼媽媽就是不許抱呢?
薑海燕看她哭就心疼,比自己哭還難受,忙摟住她顛了顛:“阿姨給你泡麥乳精好不好?香香甜甜吃了就不生氣啦。”
大部分孩子聽見麥乳精都會高興,但安文野那是從小到大吃慣了的,不饞也很懂事,不會說辜負彆人好意的話,“謝謝阿姨,留著給妹妹喝吧,我……我是大朋友,不是小朋友了。”
海燕哈哈笑,“你在阿姨心裡,你媽媽心裡,永遠都是小朋友,小寶貝知道嗎?”
“真的嗎?”可她怎麼感覺她已經不是媽媽的小寶貝了呢?
自從那天在新華書店,她算出明朝哥哥的題目後,媽媽就不愛她了,一點兒也不愛了。
悠悠現在正是饞嘴的時候,啥都喜歡吃,聞見香香的麥乳精味道,口水就流到下巴上,“麥麥,麥麥!”
顯然是很喜歡喝的,小貓蛋就跟她你一勺我一勺的喝起來,姐姐特彆貼心的幫著妹妹吹吹,妹妹就眼巴巴的口水滴答的看著……就這樣,房平西站在門口,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薑海燕看見他,腦袋都大了,“這位同誌,你怎麼又來了?”
小貓蛋迅速支楞起耳朵,房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沒聽見他說話,小丫頭終究沉不住氣,急急忙忙問:“叔叔,我爸爸回家了嗎?”
“還沒,怎麼,想他了?”房平西把小悠悠抱起來,輕輕的拋了兩下。
安文野羨慕壞了,她爸爸小時候也是這麼給她舉高高的,現在她都變成大寶寶啦,爸爸肯定已經抱不動她啦……想想就有點難過呢。
不過,輸人不輸陣:“嗯呐,我爸爸力氣比你大。”
房平西一頭霧水:“???”
“我爸爸怎麼還不回來,他也不愛我了嗎?一點兒也不愛了嗎?”
房平西樂了,“你個小丫頭誰跟你說的愛不愛啊,你懂什麼意思嗎?”
“懂啊,愛我就要抱抱我,親親我,還不能凶我。”小嘴巴嘟著。
“哎喲,這是誰給你委屈受了?誰凶你?”他故作神秘,“嗯,讓我猜猜,凶你的人一定是個女同誌,很漂亮的女同誌,對嗎?”
“我媽媽才沒凶我,她……她就是……嗚嗚……”不打自招,說著說著又委屈上了。
她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媽媽凶她呢?因為哥哥說了,媽媽凶巴巴的天天隻會罵他,他一點兒也不愛她的媽媽,可吃她媽媽做的菜那叫一個利索,風卷殘雲。
小孩再聰明,也隻會聽字麵意思,記著哥哥說的,愛她就不凶她。
房平西笑笑,也沒把她的小心事當回事,但可以順便問問宋工到底啥時候回來,他後院起火了,他們家最厲害的兩個女同誌乾架咯。
宋致遠在沙漠裡接到這個衛星電話的時候一臉懵,他妻子和女鵝吵架了?而且女鵝還委屈壞了,那可不是小事啊,必須回,馬上回,等最後一次試飛結束,把所有數據填完立馬快馬加鞭回去,收尾工作就留給房平東了。
當天下午,傳說中的“乾架”的母女倆帶著東西,開著車子又折回石萬磊家門口。正是吃午飯的時間,胡同孩子都在自個兒家裡吃飯,外頭很安靜。
安然叫小貓蛋來隻是增強她的參與感,其實全程壓根沒讓她幫忙,石灰和油漆都是有刺激性氣味的,安然讓她離遠些,自己穿著一身宋致遠的舊衣服,頭上包一塊頭巾,戴著手套一刷子一刷子的,站在一把高板凳上,一個小時累得那叫一個腰酸背痛,好容易才把一整個院牆外圍給刷得雪白雪白的,白得簡直都晃眼了!
“哇哦!好白呀!”小貓蛋圍著牆跳了兩圈,哪兒哪兒都是白的,不過以她的觀察力倒是很快發現有些地方白的很不均勻,有的地方還露著一點點原來的土黃色。但她是媽媽的捧場王,媽媽做啥都是棒棒噠!
這時候的她,哪裡還記得早上鬨的矛盾啊?誰說她委屈了,她一點兒也不委屈!誰說媽媽不愛她?明明很愛她的好嗎?
這時候,胡同大孩子出來了,也被這麵雪白雪白的大白牆給驚到了,“你們乾啥呀?”
“當然是給我石頭伯伯刷牆咯。”小貓蛋學著哥哥,一副很拽的樣子。
小拽妹。
“不是,你們刷了乾啥?又不是你家的。”石灰不要錢啊。
小拽妹想都沒想:“因為,這是我石頭伯伯家的呀。”
其他人:這小傻子,不就是一無兒無女的獨眼龍嘛,討好他還能怎麼著?是把他的黴運分一半給她們,還是再被他嚇瘋一個呢?
要說這胡同裡的孩子為什麼這麼討厭石萬磊呢?小貓蛋不知道,安然卻是清楚的,石萬磊得罪了封登輝,封登輝作為這個街道的“土皇帝”,隻要表現出對石萬磊的不喜和排斥,其他人為了一個工作名額,甚至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好處,多的是上去直接挑釁石萬磊,排擠石萬磊的。
他這幾年還能住這裡,估計也就是自己夠強硬夠凶惡,要是換了彆人,不被趕走也得抑鬱了。
而支撐著他在這個誰都不喜歡的環境裡住著,大概就是小石榴吧。
等著小石榴的魂魄歸家。
小貓蛋“哼”一聲,不跟這些壞哥哥壞姐姐說話了,石灰刷上去需要一段時間才能乾,但好在安然刷的並不多,隻是薄薄的一層,今兒又出了個大太陽,一會兒就乾了。
不僅孩子們在看,就連胡同裡的大人,也三五成群躲在一邊看著呐,就想看看這個女同誌她到底想乾啥,這兩年來還沒人敢跟石萬磊接觸,更彆說是幫他。這女同誌到底是爛好人呢,還是不清楚狀況呢?
想著,隻見安然又拿起刷子,蘸著紅色的油漆,在牆上刷起來。
有老太太問小貓蛋:“這是誰家孩子啊?”
小貓蛋想了想,雖然不喜歡這裡的哥哥姐姐,但老奶奶是老人,她要懂禮貌:“小安主任家噠。”
這孩子白白胖胖,又很文靜,不像胡同串子,一看就是家庭條件不錯,家教也好的娃娃。就有人問,“小安主任又是誰啊?咱們街道上有姓安的乾部嗎?”
小貓蛋看了看媽媽,見她沒反對,這才字正腔圓道:“小安主任是工會的。”
其他人還想再問,忽然有人說:“嘿,這女同誌咋在牆上畫五角星呐?”
原來,安然用紅油漆在白牆上畫出幾顆鮮紅的大大的五角星,每一顆都有臉盆那麼大。但凡是上過學的,誰不會畫啊?安然畫得很標準,還很快,用據此木板在下頭隔斷擋著,不然油漆會往下淋。
“這一顆顆五角星,象征著的是最高領導人對咱們的關愛和指揮。”安然簡短地說。
剛才問話的老太太又問:“小女同誌,你知道這是誰家的牆嗎,你居然就敢畫上去,當心那個瘋子出來,他發起狠來可是誰都敢打的!”
“就是,他連咱們街道辦主任都敢打,就是十歲的小女孩也不放過,他簡直不是人,他就是個畜生!”
其他人紛紛附和。
安然也不反駁,冷笑著,大聲喝問:“這裡的一寸一土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嗎?”
眾人不明所以,“是啊,肯定是。”
“那這是社會主義的牆嗎?誰敢說不是?啥誰家的,你敢說你家的牆是你私有化的嗎?你是想走資本主義道路嗎?”
被她指出來的罵“畜生”的年輕人,臉色就一變,立馬改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家的牆,不不不,這兒的牆都是社會主義的。”
安然冷哼一聲,高聲道:“這道社會主義的牆上,畫著五角星,知道五角星怎麼來的嗎?那可是革命先烈用鮮血染出來的,誰要是敢把它們擦掉,敢在上頭亂寫亂畫,敢把牆拆掉,誰就是跟咱們唱反調!”
她的聲音很清脆,吐字非常清楚,每一個字之間的停頓都恰到好處,保證能讓所有人都聽清楚,那是她的決心,也是她的力量,更是她的“魔法”。
所有人為之一振,這小女同誌看著不吭不聲的,咋跟鬥天會那些小將一個樣啊,動不動就大帽子一戴……但心裡吐槽歸吐槽,大人們立馬改口教育自家孩子:“聽見沒,這麵牆以後再不能亂寫亂畫了,不然……”
“誰要是敢玷汙革命先烈的鮮血,我第一個不饒他!”剛才被安然反問的年輕人,忙著第一個表決心,他家庭成份不太好,最近準備去隻接收紅五類的廠裡上班,要是讓人抓住小辮子就沒戲了。
“對!誰要是敢拆牆,我第一個不同意!”
“對,我們不同意!”孩子,八.九歲半懂事的孩子,其實是最容易被“鼓動”的,隻要有人帶頭喊口號,這事就板上釘釘了。
安然很滿意,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得再上一道保險。
隻見她繼續用剩下的紅油漆,在白牆上大大的寫了一排最高指示——“人民、隻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曆史的動力!”
有識字的大聲念出來,所有人肅然起敬,這句偉大的真理,在今後的幾十年得以驗證。安然寫完都有點恍惚,什麼樣的偉人,能夠在那樣的環境下總結出這樣的真理,並將之付諸一生?
真是,想想就熱淚盈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