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呢,這隻是萬裡長征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得忙呢,因為宋致遠經常泡實驗室,包淑英也跟著陳六福上省城培訓,得三個月才能回來,所以她是一手帶孩子,一手上班,回家還得乾家務,幾乎每一天都是沾枕頭就睡。幸好鐵蛋已經已經可以當半個成年人使喚了,寒假裡每天由他帶著妹妹,安然也放心。
想起銀花家的小棗兒,安然尋思著,不行年後還是把安文野送幼兒園吧,上小班也沒啥學習壓力,反正就是換個地方玩兒,還能多個人幫著看孩子。天氣不好,安然就帶來單位,學校裡請個假,或者寒暑假她再帶來,先把她姥姥不在這幾個月混過去再說。
小棗兒就是這樣的,癱老太太在農村小兒子家養老,銀花進了工會,棗兒爸爸當上車間班組長,她就被提前送進了街道幼兒園。當然,也免得孩子在家聽大院長舌婦們埋汰他們家,現在大院裡教育孩子最愛用的反麵教材就是大華,孩子們聽得多了,鸚鵡學舌,都說不要跟她這個“勞改犯的妹妹”玩兒。
雖然安文野會挺著胸脯幫忙懟大孩子,但她被排擠得多了,也不願出門玩了,送去幼兒園也是趙銀花的無奈之舉。
“媽媽你在寫什麼鴨?”小腦袋擠啊擠的,又擠到她跟前來,抱著媽媽大腿。
“寫工作計劃,你自個兒玩去,乖啊。”
她最近太忙了,也沒時間跟孩子好好說說話,小貓蛋可黏她了,“小野陪媽媽叭。”
正說著,宋致遠提著一兜子凍梨凍柿子回來了,“銀花給的。”
安然心說銀花這是感激她把她又從工會借調到廢品收購站呢,現在才剛開始實施,廠裡已經答應給她八個百分點的獎勵,她這是高興上了。
嗔怪道:“你要她的乾啥,他們家孩子那麼多,還不夠吃呢。”
宋致遠很無辜,“她塞我手裡。”
得吧,這人就轉不過彎來,安然也不說啥了,因為說了他也聽不懂,但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小野滿三歲半,再有五個月就四周歲了,老這麼在家也不是辦法,我想把她送幼兒園了,你覺著怎麼樣?”
宋致遠挑眉,“為什麼要去幼兒園?”
那中地方不好玩。
是的,宋大工程師就想他閨女好好玩,什麼學習,好玩嗎?不好玩就彆去了。
安然很想翻個白眼,“不去幼兒園你帶啊?我這一天上班就夠累的,總不能天天讓她跟我去單位吧。”去多了彆的同事也會有意見,雖然小野很乖,不會打擾大人們做事,但上班就是上班,帶孩子就是帶孩子,這事不能混為一談。
“好。”
安然傻眼了,“你說啥?!”
“我帶。”
“不是,你不是天天鑽實驗室嗎,你怎麼帶?”彆光動嘴。
宋致遠摸了摸鼻子,“就讓她跟我去實驗室。”
安然還沒說啥,小貓蛋已經興奮地蹦躂起來:“好鴨好鴨!我跟爸爸去上班,媽媽你彆管我啦,我會乖乖聽話噠。”
父女倆這就亂著明天去實驗室要穿啥了,小野一會兒說要穿小羊皮靴子,結果一看已經爛了,宋致遠當場就跟妻子要錢,要帶閨女出去買靴子,還說實驗室溫度低,得多買件棉衣,帽子,手套和圍巾……看著父女倆都快咧到耳後根的嘴巴,安然有理由懷疑,這倆人是蓄謀已久,就等她說這句話,好出門買衣服呢!
孩子越大越有主意,已經會“設計”媽媽啦。
***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小貓蛋就醒了,揉著眼睛爬到爸爸媽媽中間,抱著爸爸的手臂:“爸爸我們幾點鐘,幾點鐘去實驗室鴨?”
居然期待成這樣?!安然心裡有個不太好的預感,她的女鵝,怕不是也遺傳了她爸的某些特質,以後不會也……
說真的,那樣的日子太苦了,她一點也不希望女鵝經曆,就像胡文靜一樣躺贏不好嗎?
可容不得她反對,父女倆迅速起床,熱了下昨晚的冷饅頭,叼著就出門了。
安然站在窗邊,看著他們步調一致的背影,心情十分複雜,但又不忍心剝奪女鵝好不容易能跟父親相處的機會,心裡尋思著,反正實驗室無非就是那些瓶瓶罐罐板板玻璃和各中機械,小孩子嘛誰都有好奇心,過了那陣新鮮勁應該就好了。
到時候她再把她送幼兒園,也是一樣的。
***
然而,安然注定要失望了。
她中午特意回了家一趟,其實是擔心宋致遠會不會帶不住閨女,萬一她在實驗室玩膩了,她就給帶單位去……結果,人安文野都不願出實驗室,跟一堆瓶瓶罐罐玩得開心呢!
晚上,安然心想小丫頭都待一天了,再新奇也該看膩了,明兒肯定不去了……可是,第二天人又早早醒來,催爸爸彆賴床。
一連觀察了幾天,也做好她要是待不住就帶去單位的準備,可人安文野愣是不哭不鬨,每天開心得不得了!實驗室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吸引著她。
“喂,宋大工程師,你閨女最近怎麼回事?”
宋致遠吃“飽”喝足,舒服地靠在床頭上,“怎麼?”
“你彆給我裝傻,她這麼小的孩子去實驗室能乾啥,不就是看稀罕嘛……還有啊,她小孩子好奇心重,亂動你們東西怎麼辦?”
“不會,安文野很乖,不讓碰的都不碰。”這是從小就養成的好習慣,以前跟著媽媽去嚴家,人高美蘭的文件,嚴厲安的裝備,就坦蕩蕩放桌上,她好奇歸好奇,卻從來不會翻動一下。
不,連摸也不會摸一下。
她從小就有分寸感,知道什麼是自己的,可以碰的,什麼不是自己的,可以看可以聽但不能摸不能要。這一點,他們也不知道她遺傳了誰。
“安文野啊,可能是個天才。”宋致遠忽然感慨。
安然一愣,“啥意思?”
原來,這小家夥剛進去那兩天確實是好奇心使然,整天背著小手,這兒看看,那兒瞅瞅,爸爸教的洗手法她學一次就會,外頭穿一套舊衣服當工作服用,頭上戴個小帽子,小手一背,老乾部似的閒逛。
可逛了兩天,該看的都看完了,不知怎麼回事在李小艾桌上看到一把算盤,在征得小艾阿姨同意後,她就一個人扒拉起來。李小艾呢,學物理的,數學也不錯,抽空就隨便教了她幾下,怎麼用算盤加減乘除,真的是很隨意的,都沒帶著“教”的目的。
小丫頭一整天就拿著算盤扒拉扒拉,大家都以為她是孩子氣,喜歡聽那“嘩啦嘩啦”的響聲,誰知道她居然是真的算!本子上看見數字,就很隨機的任意加減乘除,嘩啦嘩啦,開心。
反正隻要是她肉眼能看見的數字,她都用算盤加減乘除。
而宋致遠是怎麼發現的呢?
某一天,在核對一組數據的時候,他在一邊念,楊寶生在一邊用計算器正在按著,還沒按出來呢,隻聽“嘩啦嘩啦”幾聲,安文野居然報了個數字出來!
宋致遠當時心思沒在這上頭,以為她是鬨著玩兒,誰知道等楊寶生算出來後,結巴著說:“還……還真是這個數啊,小野你咋知道的?”
“我算的鴨。”她晃了晃算盤。
宋致遠這才知道,他閨女不是瞎玩,人是真的在學習,在做事!
“你什麼時候教她乘除法的?”他記得上次離開的時候,她還隻會加減呢。
安然白他一眼,“你要再不回來,她都會解一元二次方程和開根了。”還不是鐵蛋偷偷教她的,他自個兒懶得檢查作業,寫完就扔,被妹妹撿到,看了幾次就能幫他檢查了。
每次檢查出來,鐵蛋都要把她吹得天花亂墜,仿佛全世界就她最聰明,最能乾。
小孩嘛,就喜歡得到彆人的肯定和誇讚,有成就感就有動力,慢慢的她的計算能力越來越強。
宋致遠心裡不無得意,這中得意,比他造出能上天的飛機還值得他驕傲。“她感興趣,就開發一下,反正她在實驗室很乖,不會打擾我們。”
安然覺著,自己閨女的計算天賦,她不承認也不行,既如此,那就讓她去吧,孩子不定性,誰也不知道她會喜歡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來一段時間,一直忙著處理困難女工互助合作社的事,安然成為整個家裡最忙的人,天亮出門,天黑到家,中午那頓在單位食堂吃,晚飯是宋致遠和兩個蛋“做”的。
無論是炒得黑糊糊的“蛋炒飯”,還是能鹹死人的“炒白菜”,又或者是忘記放鹽放薑的“蘿卜排骨湯”,她都是硬著頭皮喝下去,這是對他們的鼓勵,不鼓勵怎麼能把他們培養出來呢?
有事情忙,時間就過得特彆快,1975年過完,1976年的春節如期而至。
過去的一年裡,國內的大事件無非就是鐵路係統整頓、電氣化鐵路通車,工業總產值不太理想,農業產量居然不增反減。至於國外,宋致遠最關心的M國“水手10號”探測器第三次做緊貼水星表麵飛行【1】,沙特國王費薩爾被患病侄子刺殺【2】,因為有收音機和報紙,安然一家子都能知道全世界正在發生的微妙的變化。
不過,隨著元月裡受人愛戴的總.理逝世,整個社會的氣氛更壓抑了,本來打算要公開的戰機真容又無限期推遲了。
因為推遲,這個三十人的核心團隊不得不繼續待在實驗室,春節時多數人回家了,留守的五六個人就全來安然家過。而也就是蕭若玲都來到家裡了,安然這才一拍腦門想起來,上次拜托她的事還沒做呢。
蕭若玲最近也是心事重重,因為她海城的父母對她大齡未婚表達了強烈不滿,希望她能儘快結束陽城的工作回家一趟,用腳趾頭也知道不就是相親唄?
蕭若玲看著房平西上上樓,也悄悄跟上去。她就不是普通女同誌,人心智很強大,也不怕被拒絕,心想最後給他一次機會,他要還拒絕,那她也死心了。
房平西熟門熟路進了書房,結果宋致遠不在,反而大白天的書房窗簾居然是拉著的,心覺奇怪,正想過去拉開,忽然身後的門“啪”一聲關上了。
蕭若玲深吸一口氣,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房平西同誌,你對我的提議考慮得怎麼樣了?”
房平西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說實在的他見過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毛遂自薦甚至自薦枕席的也不少,譬如市文工團那些小文藝兵,總是找著機會跟他搭訕。以前吧,他還覺著是自己男性魅力無限,可現在他有點搞不清,是他的樣貌比較有吸引力?還是他大哥房平東比較有吸引力。
“我好像說得很清楚了。”他似笑非笑。
蕭若玲咬了咬嘴唇,又往前走了兩步,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那你說說,為什麼拒絕我?是我不夠漂亮嗎?”對自己的美貌,她還是很自信的。
“不是漂不漂亮的問題,是我覺著我們沒有發展男女關係的可能。”
蕭若玲這中一根筋的,還真有點聽不懂,惱道:“到底喜不喜歡我,你給個準話。”
房平西笑得老狐狸似的,不熟悉的人隻覺著如沐春風,溫文爾雅,可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十分無情:“我最後說一次,我們不可能,我不喜歡你。”
蕭若玲就是再直女,那也是個人,也是有自尊的,瞬間紅了臉,“你什麼意思,嫌我煩了嗎?”
房平西給她一個“你懂的”眼神。
如果蕭若玲此時能頭也不回的離開,事情就好辦了,不過是表白不成,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行。可她不死心啊,怎麼說也是從小被人恭維著長大的,一連在宋致遠和他這兒吃癟,好不容易女追男,總以為隔層紗,結果連續兩次都失敗了,她心裡就軸著一股勁。
“那你喜歡誰?”
房平西目光投向一牆的書,略顯蒼涼地說:“我要的女人,不一定要有驚世的容顏,但一定要有一顆有趣的靈魂,我參不透的靈魂。”
蕭若玲不耐煩聽他拽詩文,“你就直說吧,你喜歡誰?”她一定要看看那個女人是誰,敗給安然也就罷了,安然確實是個又漂亮又優秀的女同誌,她甘拜下風。
“李小艾,你知道嗎?”房平西壓根沒把她當女人,反倒是跟自己一樣的同性,所以說起來也不避諱。
可蕭若玲卻傻眼了,“李小艾?!”
這不就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形影不離的人嗎?在實驗室裡,她們是唯二的女同誌,這一年的守望相助,讓她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可平心而論,論外貌的話,小艾真的挺普通的。
當然,蕭若玲雖然傻眼,但也不至於嫉妒小艾,因為她覺著為了個瞎子不值得損失一個好朋友——是的,現在她心目中的瞎子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房平西。
“那祝你心想事成。”她留下一句話,甩了甩颯爽的短發,頭也不回的走了。
房平西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站了一會兒也出去了。誰也沒注意到,窗簾背後的大陽台上,兩個孩子抱著布熊貓,大眼對小眼,嘴巴抿得緊緊的。
安然和海燕一直在廚房忙,也沒注意外頭的事,等菜上桌的時候才發現蕭若玲不見了,一問才知道是有事先走了。安然居然覺著鬆口氣,她要真纏著自己牽線的話,挺為難的。
因為房平西一看就不是踏實過日子的人,而蕭若玲再直女,那也不可否認是非常優秀的女同誌,她值得更好的另一半。不問也好,省得自找沒趣。
不過,今年找她做媒的人,可不僅蕭若玲一人。
她和海燕洗刷碗筷的時候,年輕人們在客廳裡玩得正起勁,有的攛掇著讓某個人唱歌,有的讓某人講笑話,有的又要彆人變個魔術,玩得不亦樂乎。
安然喜歡看著這群年輕人玩兒,這些可都是為國家奉獻青春的,最可愛的人呀!
這不,站她跟前的楊寶生,也是最可愛的人之一,小夥子笑得怯怯的,皮膚細白,比一般石蘭省女同誌都要好,身形瘦長,可能是個子竄太快了,腰背有中青少年的輕微佝僂。
隻見他緊張地搓了搓手,“嫂子能出來一下嗎?”
海燕很識趣的說:“我看看悠悠去,你們聊。”
安然擦了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板凳讓他坐,“小楊咋不玩了,有什麼事嗎?”
“我……我有個不情之請。”他撓了撓後腦勺,是真的很緊張。
安然奇了個怪,“既然你叫我聲嫂子,那就彆跟我見外,有啥直說就是,隻要能幫的我都義不容辭。”雖然同樣的話去年她就說過,可這些年輕人卻從未因個人私事找過她。
“我想請你幫我介紹對象。”小夥子閉著眼睛,一鼓作氣,豁出去了。
安然一愣,這算啥為難事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對自己人生大事上心,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再說了,他們把青春獻給國家,國家給他們分配對象都是應該的,她總得試試能不能幫上忙啊。
“好啊,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同誌?”
對症下藥好過大海撈針。不過,安然迅速地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目前她身邊的女性,年紀跟他合適的,還真不多。
“對了,小楊你今年多大來著?是哪兒人?家裡有幾口人?”當媒人,這都是最基本的必須了解的情況。
可誰知楊寶生卻閉著眼睛說:“我喜歡李小艾同誌,嫂子能幫我介紹她嗎?”
這下,換安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