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下意識一掃,12名考官裡3女9男,秘書一男一女,裡頭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
安然腦海裡再次出現小貓貓的臉,貓貓,媽媽今天要拚了!
這麼一想,那股緊張就沒了,也不需要深呼吸,她深深地鞠了一躬,“35號考生安然報道。”
最中間的考官是一個六七十歲的頭發胡子花白的男同誌,“安然同誌,請你說一下未來對紡織廠的設想規劃,限時十分鐘。”於是秘書開始計時。
沒有任何草稿紙,沒有思考時間,甚至連坐的板凳都沒有,十四雙眼睛就嚴肅的看著她。
安然的規劃是什麼呢?那就是打造一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紡織王國!
她偶爾聽過一耳朵,其他考生說的都是什麼四個現代化之類的,雖然很符合現在的時代要求,但誰也不會想到四個現代化會那麼快實現,不會想到現在想都不敢想的全民小康也會在他們這一代人在世的時候就實現,更不敢想象十年前提出的“超英趕美”這種躍進口號會真的有實現的一天。
安然還記得,她做阿飄的時候旁聽過一個很普通的,名不見經傳的高中政治老師在上政治課的時候紅著眼睛說:我教齡四十年,馬上就退休了,對我們國家的定位,我記得剛參加工作的時候說的是咱們國家是廣大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中一員。到咱們實行了改革開放堪堪擠上時代列車,到後來我們成為世界第六大經濟體,一屆又一屆學生走了,去到城市,去到農村,當上工人、醫生、農民、教師,不知不覺,教科書裡的定位變了,咱們變成了第四大經濟體,到今年咱們又變了,變成全球第二大經濟體。
說著,那位頭發花白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教師,摘下眼鏡擦眼淚。
這種心情,這種成就感和自豪,不是身處這個時代變革中的人是體會不了的。安然作為阿飄就很遺憾,為什麼自己要死那麼早?但凡是能多活二十幾年,這樣的盛景她就能親身體會。
所以,她重活一世的目標就是走向國際,走向國際化。
自己國內優秀不算,她得讓世界也承認華國人的優秀。
華國人,天生就該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吃苦耐勞,最優秀的民族,沒有之一。
果然,話一出口,原本已經疲勞的考官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她。或許,有的人會覺著,這個考生可真敢信口開河,真敢說大話啊,是不是看著南方直轄市開始打開國門,她也就跟著不知天高地厚了。
無論彆人的眼神是什麼樣的,安然全都視而不見,她要做的就是分析當前國際形勢,尤其是輕工紡織業這一塊,目前國內還處於缺衣少穿的時代,人口不斷增長甚至有的省份已經開始實行計劃生育,一般家庭隻允許生一個孩子了,可國外呢?除了第三世界國家,其他國家地區的人已經不用為穿衣服發愁了。
“他們不僅穿得暖,還穿得好,穿得漂亮。不知道在坐的各位考官是否知道,歐美國家現在流行嬉皮士、朋克風和波西米亞。這些是什麼呢?就是牛仔布、絨麵革、明亮的印花圖案和喇叭褲,就是金屬材質、亮片、高腰褲和霓虹色,就是鉤針、花邊和豐富的佩斯利印花,這就是國外流行的。可咱們國內流行的是什麼呢?的確良。”
她話音方落,果然台下的考官群忽然就“騷動”起來,有個女考官正跟周圍的人小聲的說著什麼,神色難掩激動。
安然一開始進門的時候就主意到她了,這是一個非常“特立獨行”的女性,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出頭,可是她的穿著打扮真的很獨特——一身薑黃色的條絨短袖短裙,黑色的齊膝長筒靴,還是尖頭細跟的,頭發也是一個高高的紮在頭頂的馬尾,額頭上還有一根玫紅色的鑲著亮片和水鑽的發帶,耳環是很大的寶藍色的大圈圈。
雖然現在老百姓的服飾已經豐富多彩了很多,年輕男女都跟著電影打扮起來了,可這樣的“時髦精”卻還是首見。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她“出格”的打扮,卻坐在主考官,也就是一開始說話的老者的身邊,而且老者對她還頗為尊重,這說明她地位不一般。
果然,其他考官雖然也被安然這一堆從未聽過的名詞嚇到了,但都沒人破例提問,畢竟這可是正經考試,前麵34個都是考生說(背),大家聽就完事兒了。
輪到安然這兒,她的話實在是太讓人意外了,那個女考官直接打斷她的話:“不好意思,請暫停一下,我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你的這些信息是從哪兒來的?”
安然肯定不會說是自己親身經曆過這場服裝時尚的變革,隻能說是廣播報紙上學來的,以及在海城的服裝時尚雜誌上看到的。
畢竟,現在的海城已經擁有了全國第一家時尚雜誌社,一開始主推的是港台一帶的潮流風尚,最近幾個月,因為漸漸有外國人來到咱們國家,還開始有了涉外婚姻,時尚就開始往歐美那邊靠了,想要獲得這方麵信息也不難。
考官點點頭,“那你能跟我們說一下,你對這些風格的看法嗎?”
其他考官側目,這算什麼,不是說考試途中不能打岔,隻由著考生說嗎?
安然把所有人的反應儘收眼底,從容道:“這些都是西方國家的審美,我沒有任何主觀色彩,因為我也沒親身體會過,沒有體會過的事我的原則是不妄加評論。但是,如果單從種類和選擇的廣泛度來說,不考慮其它因素的話,咱們目前跟西方國家的差距還很大,非常大。”
女考官有點失望,但其他考官倒是點頭了,這才是一個領導者、決策者該有的態度,倒是跟她的年齡不相符。
“好了,我沒問題了,你繼續吧。”
於是,安然又繼續接著自己的思路來,分析完當前形勢,那就要說到咱們國家,尤其是石蘭省發展紡織業的優劣,她的樣本主要還是目前書城市境內的五大紡織廠,每一個廠的優劣她說得頭頭是道,就連女考官也頻頻點頭。畢竟,前麵的考生說的都是自己要怎麼做怎麼野心勃勃大刀闊斧,可卻沒有一個人說到彆人已經在怎麼做。
彆人已經在做的事,安然還真不想重複,而且從社會分工的角度來說,她覺得自己應該做的是更好更新穎的事。“我想做的就是一個集棉花紡織、印染、裁剪、打版、服裝製作、服裝展示、服裝出口於一體的紡織企業。”
這下,台下又“嗡嗡”起來,大家交頭接耳,有的點頭,有的搖頭,不知道在說什麼,兩個秘書對視一眼,這記錄可咋記啊?前麵34個都沒出現的情景這一個考生上就全出現了,隻能寫個“現場反響熱烈”唄?
這一次,主考官忍不住先問了:“安然同誌,據我所知這些信息是每一個廠的商業機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所有人全看著她。
這年代對間諜的警惕度不用說,安然就是最清楚的,這個問題要是回答不好,會給自己惹一身腥的。
隻見安然挺直腰背,不卑不亢的,把自己怎麼獲取信息,怎麼分析信息,以及做了哪些工作,留下哪些工作痕跡都說了。因為她不說實話的話這個坎就過不去,接下來的設想也就沒意義了。
而且就算她能用其它謊言暫時覆蓋,可她現在每說的一句話,一個字,都是有人記錄的,到時候這份記錄還得交給各種紀律組織部門查驗,隻要有一個謊言被識破,她的全盤就會受牽連。
她不是安雅,她敬畏這個年代,佩服這個年代每一位勞動者,他們的智商不是安雅想象中的低。隻是為了不必要的麻煩,隱去了胡文靜幫忙的關節。
果然,她的方法其實也不算涉及竊取商業機密,關鍵性數據都是她通過自己的觀察和總結推理出來的,雖然並不一定精準,反倒是這份細致和推理,讓在坐的所有人都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國家要的乾部,不就是這種有想法,肯沉得下心來鑽研、肯乾的乾部嗎?
如果每一個領導在做任何一項決策之前都能有這份實事求是的精神,有這份毅力,而不是一拍腦袋就想出個主意來,那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會沒有希望嗎?
在這一刻,所有人對安然的看法都有了積極的改觀,這個女同誌彆看年輕,其實是做過很多調查的。
看出來大家的滿意,安然覺著,自己好像,應該,大概率是有點穩了。接下來也就更輕鬆了,主要就是詳細展開剛才的話題,何為一個“棉花紡織、印染、裁剪、打版、服裝製作、服裝展示、服裝出口”的企業,每一個點都有理有據,有設想,有現狀分析,有計劃,儘量保證自己言之有物,不要假大空。
當然,語速要控製好,既能讓大家都聽清聽懂,還要保證儘量在剩下的不足五分鐘的時間裡瘋狂輸出,一定要輸出完,不留遺憾。
剩下的,成或者不成,那就不是她考慮的了。
走出考場,安然整個人輕鬆無比,恨不得對著青山大吼三聲……可惜,這裡沒有青山,隻有鋼筋水泥的建築。
自從搬來後,安然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想念603那個小家,那個幸福的窩窩。
於是,上禮堂拿上自己的軍大衣,跟孔南風打聲招呼,安然就準備回家了。剩下的考生還有三分之二,照她前麵的速度,中午估計不休息了,考官簡單的吃個工作餐就要繼續,晚上估計還得加會兒班,安然聽慶幸自己排在第35號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順序啊。
誰知剛出門,就看見瑟瑟寒風裡的三尊“石頭”。
“媽媽!我媽媽出來啦!”安文野小炮.彈一樣跑上來,緊緊抱住她的腰,“媽媽你考完了嗎?”
不等安然說話,她就自言自語:“我媽媽肯定考第一名,我媽媽超棒!世界第一宇宙無敵棒!”
安然被她這波彩虹屁吹得開心極了,恰好自我感覺也確實不錯,“好,媽媽信你一回。”
包文籃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腿一抖一抖的,也跟著傻樂。
宋致遠輕輕牽了牽嘴角,“那就好,走吧,不是要下館子嗎?”
安然這才想起來前幾天孩子們食堂吃膩了,她答應說等自己麵試結束就去下館子吃一頓羊肉湯鍋,“走,我知道有一家特好吃。”
不需要有多好的門麵,羊肉湯鍋這種東西,隻需要味道好,湯好就夠了,安然以前每次經過黑市的時候總會看見有人走進後門一條小胡同,後來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那裡開了一家羊肉湯鍋,專賣羊肉。
“下午不是還有課嗎,你們啥時候出來的?”
“哥哥說要來給媽媽加油,我就跟老師請假了。”小野咬著一串冰糖葫蘆,吃得嘴巴紅通通的,這小姑娘的唇色天生就是特彆鮮豔特彆漂亮。
安然也不忍心責備他們,畢竟這段時間她一天不考過全家人都跟著提著心,現在已經是期末了,沒兩天就要期末考,偶爾請半天假也沒事,耽誤不了啥。
一家子走到胡同口,果然看見一口源源不斷往外冒白氣的大鐵鍋,爐子裡燒著的蜂窩煤紅通通的,讓人老遠就聞見羊肉香和熱氣,未吃身先暖。
冬天吃羊肉湯鍋有多爽呢?安然直接要了四斤羊肉並一斤羊雜,大師傅拿著一把小尖刀,一聲“好嘞”就刷刷刷的切薄片。羊肉已經煮熟了,而且是很軟爛的程度,切不了太薄,但一兩毫米的厚度,入嘴最是爽而不膩,倆孩子還從沒見過那麼快的刀法,站人玻璃床前看呢,嘴巴裡“哇哦”叫個不停。
羊肉切好,鍋底墊上一層厚厚的土豆、粉條、白菜,鋪上羊肉,加上滿滿兩大鐵瓢奶白色的羊湯,端到小爐子上慢慢煮上。
每一桌都配有一個小爐子,裡頭放倆小小的煤球,火不旺,但特彆暖和,一家四口像店裡的其他人一樣圍坐桌前,一麵烤火,一麵看著羊湯鍋,剛煮得“噗嗤噗嗤”兩聲,包文籃就迫不及待伸出了筷子,小野有樣學樣。
反正先吃肉,肉是熟的。
大塊吃羊肉,大口喝羊湯,孩子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哪怕是班級裡發生的一件非常無關緊要的小事,也夠他們嘰嘰喳喳討論半天。兩個大人就隻管吃就行,偶爾孩子們問到,就適當的發表兩句看法,不問就說大人的事,畢竟安然也關心宋致遠的事,他們到底在乾啥。
去京市那是緊急臨時任務,不便說也就罷了,現在正在研究的安然實在是好奇,“你們不會是在研究第三代那啥吧?”
宋致遠已經不意外她會知道了,點點頭。
安然心頭大駭,按他的神情推測,效果應該是非常不錯的,要知道上輩子的三代輕型戰機是很多很多年後才研發出來的,而且那時候的戰機有個特點,就是發動機其實還是國外的技術,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人卡脖子的。
“等著吧,咱們會有自己的發動機,不遠的將來。”雖然身邊幾桌都沒人坐,但宋致遠還是把聲音壓在喉嚨裡,坐他身邊的安然都要低著頭才能聽見。
接下來,兩個人都默契的不再談這個事,倒是宋致遠吃了一會兒,給閨女擦擦小嘴巴,忽然又說:“對了,過不久我可能要出差一趟。”
孩子們聽不見,安然也不以為然,頭也不抬的問又是京市還是又是海城,他出差隻會去這兩個地方。
誰知宋致遠卻神秘兮兮說:“出國。”:,,.